却被冰冷的大手扼住,禁锢。
白鸟这才看向他,迷雾在眼前层层散去,她第一次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模样——
肉桂粉色的、和他极其不匹配的短发,深刻的眉眼,眼睑下是狰狞可怖的浓黑纹路——就像是深渊里被圣光灼伤的恶魔,从此被烙印上屈辱的光痕;收缩成小点的瞳孔,和预想一样的宽大白色和服,似乎是女式的,但白鸟对此并不在意。
怎么说呢,第一次亲眼看见仇敌的模样,按照她的记仇程度,本该把那张脸深深的镌刻在脑海里,详尽的、殚精竭虑地谋划出千万种复仇方式。
但此时此刻,白鸟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那张脸,甚至无法在她心底掀起一丝波澜。
她记住了那张脸,很快又忘记了它。
仇恨就像是不值一提的浪潮,消失在广袤无垠的大海里。
宿傩的心情出乎预料的好,比他所预想的程度还要愉悦几分。
人很难去厌恶一个因为你才会产生的东西。
就像他的一个念头,就能让她痛不欲生一样。
他同样拥有着她的所有权。
很奇妙的体验。
但又不会让他感到厌烦。
不如说,总算是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探寻的欲望了。
掌心里捏着脆弱的、仔细感受还能察觉到脉搏跳动的手腕,纤细得似乎他只需要随意伸出手,就能将它牢牢把握。
“那么,我允许你。”他施舍一般,“成为我的眷属。”
眷属。
他用了这么一个词。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虔诚的信徒。
看,这比随时都会被屠宰的猎物可要高级多了,不是吗?
白鸟又露出了那种置身事外的笑容,“我应该道谢吗,诅咒先生?”
凝视着她反常的模样,烦躁在胸前聚拢,宿傩攥紧她的手腕,“我会,”他迟疑了一会儿,有一瞬间反倒是从那具暴虐的身体中脱离了出来,“……准备食材。”
那个再未被提起的请求,他主动提了出来。
“食材?”白鸟不解,而后恍然,玩味一般笑了起来,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哦,那句话啊。似乎忘了告诉你——”
“我要走了。”她笑得很开心,是真切的开心,“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他们的身边。”
“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呢。你也会为我开心的,对吗,诅咒先生?”
她的样子不像是说谎,精神状态也很稳定,甚至没有歇斯底里,平淡得就像是每次开口问他‘今天有什么发现吗’一样。
宿傩却感到怒不可遏——被欺骗的怒火,被背叛的暴虐,被玩弄的不悦,以及……即将失去什么的无力。
“离开?”他笑了起来,捏着她手腕的手愈发收紧,几乎想要把那纤细脆弱的骨骼捏碎,却还是不甘地克制着力道,“当然,我会为你开心。”
“为了庆祝这件事情——”他说,“就让我亲手把那些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和孩子统统找出来,一个不留,全-部-杀-掉,你觉得怎么样呢?”
白鸟叹了口气,对他威胁的方式感到了些许困惑,眼睛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不解,“你对我似乎有点误解——我可不是那种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干不想干的事情的人啊,之所以会说出那种话——‘那你以后杀我就好了’之类的话,才不是为了他们。”
“我只是为了自己,仅此而已。”
雨越下越大,寒气侵入身体里,白鸟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她的体内流窜,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有什么预感浮出水面——
离开的时间就要到了。
她的笑容越发真切,诚恳地说着,“而且,被你杀掉的每一次都很痛苦,我可不是出于自愿才选择了待在你这家伙身边啊。”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就算是死,也比‘因你而存在’这个令人作呕的选项要好一万倍哦,诅咒先生。”
她的双腿在发热,白鸟低头去看,看到正在缓缓消失、化作光点四散的灰扑扑鞋尖。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顺着她的视线,宿傩也看到了这一幕。
所有的暴虐和愤怒顷刻之间被淡淡的、无以名状的空虚感倾覆。
他捏紧了她的手,恶毒的唇角猛地下压,没有感到所谓的难过,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空虚。
紧缩的瞳孔不自觉地颤动着,重新注视着她的面孔,似乎要把这张胆敢玩弄他的脸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无论上天入地,也要把她找出来。
找出来之后呢——他拒绝去思考那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无论你到哪里去,”他说,语气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事实,“我会杀了你。”
“告诉我,你的名字。”
灼热以不可逆的速度已经蔓延到了腰部,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却看不到胸口以下的部位,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掉一样。
“名字?”白鸟热切地注视着正在消失的身体,漫不经心地拒绝道:“我才不要。”
眼看着即将蔓延到胸口,她不耐烦地甩甩手,像是要摆脱掉什么脏东西一样,一脸嫌恶,“松开,你抓疼我了。”
明明是类似于撒娇的语气,眼神却如同锋利的刀子一样。
宿傩第一次从那双令人迷醉的眼睛里看到那样尖锐的情绪。
不。
或许并不是第一次。
只是以往的她藏得很好,而现在的她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自然也就放纵它们浮出水面。
胸口以下的身体消失了,手臂却还没有消失,白鸟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角轻轻勾起,眼尾也弯起了小小的弧度,露出了即将作恶的小恶魔一般的表情。
“不放开吗?”她问道,像是诱惑,又像是劝诫。
宿傩没有松手。
他只觉得自己需要握着点儿什么,才不至于被心底巨大的空洞吸进去。
“那好吧。”她毫不迟疑地,把忘记扔掉的尖刀刺入了他的胸口。
和以往的每一次攻击截然不同,这一次,他没有躲开,也没有毁掉她的武器。
而是任由长长的刀刃尽数没入身体里,割裂皮肤、黏膜、乃至血管,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声响。
白鸟没有□□,握着刀柄的手已经消失了,被他捏着的手腕也消失了,她甚至不需要挣扎,轻而易举地从他的掌心逃出。
青筋暴起的手掌一点一点感知着温热的肌肤迅速消散,一点不剩,大手徒劳地想要握住什么,却扑了个空。
越下越大的雨幕里,巨树下,一颗浮空的头颅与一个诡异的男人若隐若现。
白鸟看了两眼那把刀,如果不是已经无法触碰到实物,她其实很想多来几刀——那种利刃没入□□的声音确实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
“我赢了。”她最后笑着看向他,眼睛很亮,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莹白的面容在氤氲的水雾中熠熠生辉,“那么,我的‘请求’是——”
“请去死吧。”
她如是说道。
而后彻底消散。
雨幕之中只剩下一道静默的身影,骤然爆发出剧烈的笑声。
那笑声在雨声中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是不屑,又像是困兽的呜咽。
【屑厨子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