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林如海至京后一家团聚,但平日里林如海要上朝,林珏要上学,只黛玉独自呆在家中,十分无趣,故仍常去贾府小住。贾母待她一如既往,倒是宝钗转了性子,与黛玉亲热起来。原先因黛玉一向不让人,常给宝钗没脸,宝钗对她颇有些不满,虽不直撄其锋,背地里也曾挑唆着湘云给黛玉脸子瞧,如今乍一变脸,倒叫黛玉不习惯了。 宝钗也知先前将黛玉得罪了,她再是聪明,也不曾料到林如海能升任户部尚书,这放到后世便是财政部长,薛家连人家的门槛儿都够不着。故如今对黛玉殷勤小意,只盼她不记仇,不说拉拔拉拔薛家,别找茬就足够了。 一日正是贾政的生辰,黛玉往荣府来道贺,贾母便让她坐左手边,湘云坐右手边,宝钗见状,便要往黛玉身边落座。黛玉对宝钗这些日子的殷勤劲儿实在有些吃不消,便喊探春道:“三妹妹快过来坐。”探春只当没看见宝钗,径自入了席,宝钗被闪在一旁很是尴尬。 湘云见她的好宝姐姐被排挤了,就要打抱不平,拉了宝钗去她那边坐不说,还瞪了黛玉一眼,道:“还没怎么着呢,就摆出主子小姐的款儿来,不把人放在眼里了。”黛玉实未料到湘云竟能当着贾母的面说出这话,简直气笑了,探春听这话不像,便道:“云丫头这话说谁呢?咱们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主子小姐?我竟听不懂了。” 湘云还要说话,宝玉忙跟她使个眼色,又过来靠着湘云坐了,二人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黛玉也不理他们,只悄声问探春道:“她这些日子都是这么口没遮拦不成?”探春道:“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还不知道?老太太只当看不见。”黛玉听了,方知湘云并非像她一样得贾母看重,悉心教导。想来贾母并不考虑让她做宝二奶奶,不过是拿来当挡箭牌,叫王夫人姐妹歇了金玉良缘的心思罢了。 席上正热闹时,忽听前院有六宫都太监来降旨,宣贾政入朝陛见。贾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探信,唯黛玉知是元春封妃,忙安慰贾母道:“外祖母不必担忧,怕是大姐姐的好消息也说不定。” 贾母未及说话,王夫人忙追问道:“大姑娘这话可作的准?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王夫人对黛玉只有个面子情儿,以往也曾流露过不满,黛玉本不愿理她,不过看在贾母的份上,好言道:“舅母莫急,此事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先时礼部早已传出消息说要造办金册,这可不正是妃位才能用的?只是不知要封哪位娘娘,今日既有六宫都太监来降旨,想来便是大姐姐要晋位了。” 听得这番话王夫人方转忧为喜,贾母亦露出喜色,叫黛玉感慨不已。元春入宫不过六七年,无子竟能封妃,可见贾家门第还是高的,只是到底离中枢远了,竟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其实近二年北方战事平定,江南盐务理顺,忠顺王失了爪牙,上皇也退居寿康宫,今上解决了内忧外患,再无掣肘,有所封赏才是正理。前朝已是该赐爵的赐爵,该升官的升官,现下自然要大封后宫。 一时管家来报喜,果然元春晋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贾母等人忙按品大妆,入宫谢恩。府中李纨三春等人亦喜气洋洋,连丫鬟仆妇都欣然踊跃,忙忙地重新预备酒席,只等老太太、太太们回府便开宴。薛姨妈听得此事,便道宝玉往后是国舅了,前程可期,越发奉承王夫人,要敲定二宝婚事。 未出一月,又有旨意说凡重宇别院之家皆可上本奏请妃嫔归省,贾府便预备要动工。偏凤姐孕中不能理事,一应事体皆由王夫人做主,为着她自己的皇妃女儿,王夫人恨不得造出一座天宫来,一点不知俭省。这两年贾府好容易有些起色,凤姐攒的那点子家底儿又都赔了进去,把凤姐气得牙根痒痒,只不好发作。 王夫人亦对凤姐不满,只觉她有了儿子便不受指使了,依着王夫人的意思,凤姐不过是暂管几年家事,待宝二奶奶进了门,这家业还是宝玉夫妻的,哪能容得凤姐站稳脚跟?如今元春封妃,王夫人有了底气,便趁每月二六日期入宫请候看视之际,向元春说了自己的主意。一要撮合宝玉宝钗,二要整治贾琏凤姐。 因见王夫人实在得意忘形,黛玉懒怠奉承她,便小住几日就家去了,直至凤姐产育时方再来贾府。这回凤姐又生了个男孩儿,黛玉过来向她道喜,不想凤姐脸上并无喜色,倒像生气似的,见黛玉来了,方勉强露出个笑脸儿。黛玉问发生了何事她也不说,末了还是平儿开口道:“姑娘多日没来不知道,上月娘娘赏下中秋节礼,竟连我们院儿里的尤姨娘都得了一份儿,这些日子两位太太都拿她当回事儿了,可不叫我们奶奶生气?” 黛玉奇道:“娘娘又从哪里能知道她?”凤姐冷笑道:“还有谁能进宫说话!”黛玉一听,便知是王夫人来给凤姐添堵,因又问:“大太太怎么也掺和进去了?”平儿忙道:“姑娘快别提了,大太太原就抱怨我们奶奶管家克扣,其实就是她自个儿想揽权。前儿二太太提拔了大太太的两个陪房,哄得大太太心花怒放,越发看我们奶奶不顺眼了。” 黛玉早知邢夫人没脑子,未料她竟这样蠢,便问凤姐道:“这事儿大舅舅知道不知道?”凤姐怒道:“都是娘娘的恩典,叫我怎么说?”黛玉忙推她道:“你堵什么气?受了这样的委屈,还不赶紧告诉琏二哥哥?若叫他知道了,管保看那尤姨娘更不顺眼。大太太那里,也不过大舅舅一句话的事儿,你不好说,让二哥哥去说就是了。” 凤姐一向刚强不愿示弱,且这事情说起来她也不占理,只是堵心罢了,听了黛玉的话也只是半信半疑,晚间犹犹豫豫地说给贾琏听,还怕贾琏嫌她太妒。不料贾琏得知王夫人将手伸到他这里来了,当即火冒三丈,原对尤二姐还有几分怜惜,往后竟再不去她房里。又向贾赦说了邢夫人的所作所为,贾赦亦大怒,将邢夫人的陪房全打了二十板子,没一个再敢挑唆她给凤姐添堵。 却说林如海升任户部尚书之时,贾琏亦沾光升了户部员外郎,如今已与贾政同级。他本也以元春这位贵妃堂姐为荣,不想元妃才晋位不足一年,便要收拾他给宝玉铺路,心中着实愤懑。还是林如海开导他道:“你既已转文职,要武勋爵位也是无用,且到你这一代,爵位还要降等,终究也无甚可袭的,又何必不舍?不如推爵与弟,一来免于同室操戈,二来也可赚个孝悌的名声,不比那空头爵位强百倍?” 林如海看得明白,贾琏若要仕途更进一步,这勋贵爵位反倒是阻碍,不如舍了的好,还能占个大义的名分,到那时二房纵得了爵位,名声也坏了。贾琏却不愿白白叫二房占这个便宜,且贾母、贾赦都还硬朗的很,此事并不急于一时。故他父子二人商议过后,便暂且将私房都攒着不动,只从公账支取用度,待二房要明争爵位时再做计较。 至凤姐出了月子,贾琏便不叫她管家,凤姐奇道:“为何不管?我再不管事儿,那边能把家底儿都搬空了去盖园子!”贾琏便问她:“你估摸着盖完这省亲别院,还能剩多少家私?”凤姐冷笑道:“哪里还能有剩,不亏空就不错了。”贾琏道:“就是这话,你去管家做什么?拿咱们的梯几去填这窟窿不成?”于是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 凤姐听说要推了爵位,便有些踌躇,不愿答应,贾琏便哄她道:“我都舍得,你有什么舍不得的?如今你身上的诰命跟二房太太一样儿,她心里不知怎么气呢。往后我再给你挣个淑人的诰封回来,必不让你受了委屈。”凤姐见贾琏体贴她,不由脸红起来,嗔道:“淑人可得是三品才能有,你就哄我。再说我哪里是不舍得诰命,不过是为儿子不平罢了。” 贾琏便笑道:“有我呢,怕什么。咱们儿子将来必定出息,不像宝玉,没了爵位他哪里能有前程?索性就当咱们做哥哥嫂子的发个善心,可怜可怜他就是了。”凤姐叹道:“宝玉那孩子虽不爱读书,到底有二太太为他筹算,我只可怜大嫂子和兰哥儿。便是咱们将爵位让出去,原也该是兰哥儿袭,到时只怕又碍了人家的眼。” 贾琏道:“可不是,你还别忘了环儿,赵姨娘憋着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一放手,二房里倒要先争上一争。”凤姐听了,顿时生出幸灾乐祸的心来,把对爵位的不舍之情减了,往后竟果真不去揽权,王夫人只当她怕了娘娘的威势,心里还自得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