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逐渐过去近三个月,许洛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至极的返乡游子,一点点把那些快要忘却的记忆掀开。
他并没有再去见那些陌生的熟悉人,只是一路走、一路看,白虎原、白石城、犒京……
渐渐的,许洛好像忘记了此行目的,也忘记了诡仙域紧张局势,任由种种感慨、回忆、欣喜诸多情绪充斥心头,直到他前方出现了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城。
三河堡终于到了!
此刻的许洛看起来,就跟那些奔波在外的游商差不了多少,须发蒙尘,眉眼间尽是沧桑感慨,还带着一丝丝近乡情怯的期待。
夕阳将青牛大车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一如当年。
许洛当年离开时,三河堡明面上有崔叔这个守村人,暗地时还有老酒鬼守护,已经成为方圆百里最为安稳地方。
这么多年下来,自然顺理成章成为附近最为热闹的中心城池,以钟楼为中心,两横两竖四条青石街道,将整座小城整齐分割。
街道两旁大多是两层小楼,上面住人,下面则是各种店铺,此时天色近晚,正是最为热闹时候。
来来往往的百姓行人,三五成群呼啸的孩童,呼儿唤女的妇人叫喊,构成一副满是烟火气息的绝美画面!
许洛坐在车辕上,任由青牛带着往钟楼方向奔行,他眼神下意识的不时扫向周围人群,希望能见着一两个熟悉面孔,可这终究只是种奢望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除非跨入修行大门,不然他当年熟悉的那些面孔,十之八九早已尽数化为尘泥。
钟楼前面的广场好像经过了扩建,比起当年六灵祭时,范围足足扩大一倍有余。
此时正有不少三三两两妇人,带着自家孩子聚在一起,旁边大树下则坐着十来个老者,不时发出欢快笑声。
倒是钟楼却还是两层,进门处祠堂供奉着三河堡三大姓列祖列宗,上层则悬挂着巨大铜钟,表面毫光鉴人,显然经常有人打理。
许洛看着眼前高大铜钟,眼中浮出一抹失望,崔叔并没有在这里。
不过倒也没有过多担忧,他能察觉到崔叔气息还盘旋在铜钟上,虽然明显透着几分暮气,却还算得上浓厚沉稳。
老头子神魂,应该还没有多大问题!
重新走出钟楼,许洛并没有使用什么神通灵识,只是遵循着冥冥中那抹直觉,便朝着自家当年那座小院走去。
越往前走,出现在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熟悉,许洛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一抹期待。
看到那一道低矮土墙出现在眼前,许洛顿时如遭雷噬,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这座小院竟然和他离开时,没有任何改变,厚实的铁木门,正是崔叔当年亲自打磨。
门楣上倒贴的福字歪歪扭扭,犹如鸡爪划出来的蚯引一般,不用问就知道是某人的手笔。
就连当年金正波翻墙时踩出的坑印,都还是完整无损……
许洛站在木门前,好半晌后才回过神,此刻他眼中惊喜早已尽数褪去,只剩一抹说不出来的苦涩和无奈。
眼前诸般景致一如从前,可那又有什么用?
他再听不到崔叔柴刀斩出来的砰砰闷响,听不到小妹叫自己起床打磨身体的调皮笑声,也找不到那个冷不丁从墙头伸出的俊朗身形……
吱呀,木门并没有上锁,被许洛一把缓缓推开。
映入眼帘的,就是四四方方丈许高的山葡架子,下方还摆着几块粗制滥造石凳。
旁边则是高出地面三尺有余的青石水井,院子角落还块菜地,一个瘦小苍老身影,正句偻着腰身在翻土。
明明木门已经发出吱呀声,可老者耳朵却好像并不太灵敏,依旧一板一眼忙活着。
许洛呆呆看着这一幕,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经充斥眼眶,他步履蹒跚的走到老者身后。
老者好像这才听到动静,却习以为常的笑骂出声。
“是念洛吧!又来看阿爷了,你都已经这么大年纪,还老往这里跑什么……”
可说着说着,老者终于察觉到不对,下一刻,他整个人就如同暴起的凶兽般挺直腰背,浑身气机毫不犹豫就朝许洛站立处砸落。
“什么东西,竟然敢进我三河堡……”
“崔叔……”
一声熟悉至极的哭喊骤然传入老者耳中,他浑身气机一滞,整个人就跟触电般,颤抖着缓缓转过身。
老者尖嘴猴腮,脸上沟壑纵横就跟桔子皮似的,正是抚养许洛长大的崔叔。
他在当年红衣诡大战中失去了肉身,最后成为三河堡的守村人,也就是说只剩下了一缕托地气而生的神魂。
此刻由于心情过于激荡,崔叔幻化出来的身影,竟然有些明暗不定。
“你、你……小洛,你回来了!”
崔叔还是和当年一样老实憨厚,乍见到许洛这张牵挂到骨子里的面孔,堂堂一个修行人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模样。
他下意识就想伸手抚摸许洛头颅,可此刻许洛就算是隐藏了所有修为,仅仅只站在那里,却依然有种不怒自威架势。
崔叔手刚抬起头,就又有畏缩的想要放下。
许洛眼中淌泪,脸上却挂起一抹发自心底笑容,他勐得跪下一把抓起崔叔犹豫手掌,然后放在自家头顶,又好似呢喃般自语出声。
“我回来了!”
崔叔终于再忍不住心中悲意老泪纵横,他手掌有些粗糙,就跟风干老树皮似的在许洛脸庞轻抚,刮得生疼。
可许洛却从没有如此刻般踏实过,从走出三河堡到现在,他走到了绝灵城所有人都望尘莫及一种高度,甚至可以说是一览众山小的前无古人境界。
可回过来却发现,原来自己过得最为舒心的时候,却正在三河堡的那十来年岁月。
天厌之体、诡物邪煞,人心诡诈……
各种魑魅魍魉,就好像一根根无形长鞭,不停赶着他往前走。
他有了朋友、有了师长、也有了妻儿……
可若是可以,许洛宁愿自己还是当初那个不能修行的少年,伺候着崔叔养老送终,看着小妹出嫁生子,最后自己也埋在柴桑泊旁边那座无名小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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