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凭着一时的不忿喊出了那样的话,但是现实很快就让她后悔了。 沈砚机当初假死,是他自己一手安排的,为了不引人怀疑,他甚至连思安思康这两个贴身仆人都一个没带。根本无处可寻。 他两个贴身小厮一口咬定沈砚机已死,而外人中参与的唯有妙清了。 可妙清为佛门禅师,官兵也不敢轻易捉拿,客客气气去问,也没问出个什么来。 如此知情者便只剩下喊出来刘氏一人了。 刘氏所知寥寥,更遑论他去往何方,又用了什么假身份。 可负责审讯她的人可不会那么想。 刘氏耗不住刑,可又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拉老夫人下水,可惜老夫人与其他人都是一个口径,都道是沈砚机已死。 审讯的人发现从其他人那里撬不出什么来,又继续折腾刘氏,刘氏又改口自己是胡言乱语,沈砚机是真的早就死了,她这么说不过是想多活两天罢了。 毕竟满门处斩这事儿也讲究一个死的整整齐齐,一道上路。 这刑部的人早就查证过了一番,除了刘氏这边口供对不上,其他只种种全都证明沈砚机确实是已经病逝了的,如今刘氏改了口风,他们也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向上报结案了。 上面的人看了,证据充足完整,心中的疑虑也放下了大部分,还自嘲自己是疑心过重,一个十五岁的少爷怎么可能聪慧这种地步? 沈砚机确实没有聪慧到这种地步,此次逃过一劫,真是一个巧合得不得了的巧合了。 他新买了两个仆人,用了个假名宋砚,办了假身份,直奔与西夏人交战的北方之境。 这路上,沈砚机一直带着狐妖赠的玉牌,但却从未见她出现过。 不过他一直隐隐有一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这种感觉出京城三天后突然消失了一阵,一直到五天后才又出现。 彼时沈砚机正在客栈里,点着灯看书,听到窗户吱呀一声响,突然自己打开了,一阵夜风吹了进来。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轻声道:“你出来吧。” 无人应声。 洛清辞就坐在窗前,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她怀疑沈砚机是在炸她出来。 沈砚机继续道:“我能感觉到你在,出来吧。” 他这两天除了想父亲的事情,也会想狐妖的事情,再加上最近一直有被人监视的感觉,那么也就只能是狐妖了。 洛清辞仍是不应声,就这么看着沈砚机。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好像就把她之前给仙君养出来的气色全都折腾没了,他看上去又瘦了几分,越发弱不禁风起来。 她有些担心,仙君转世这个样子,真的撑得下去吗? 沈砚机想了想,从怀里摸出狐妖送的玉牌来,“你要是不出来,我就把这玩意儿扔了。” 说完他都不给洛清辞犹豫的机会,直接把玉牌扔出来窗外。 洛清辞下意识地就跟着跳了下去,一口咬住玉牌,又把它叼了回来。 沈砚机看着“飘”回来的玉牌,勾起了唇角,“抓到你了。” 洛清辞暗道糟糕,她忘了把法术延续到玉牌上了,这下被看出来了。 她一紧张,玉牌就被她直接咬碎了,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洛清辞自己都有些傻了,张着嘴,一口的碎玉渣渣,还在往下掉。 洛清辞撤去了自己身上的法术,就这么一副样子显现在沈砚机面前,然后一个劲儿地朝地上呸呸呸,吐掉口中的碎玉。 沈砚机惊讶于狐妖的好牙口,被她的蠢样子逗笑了,指着地上碎掉的玉牌问:“这玉牌可是你弄坏的,你送不送我个新的?” 洛清辞还在试图清理口中的残渣,勉强腾出空来回答他:“送送送!” 沈砚机伸手想要抱白狐,但是洛清辞更喜欢自己走,自己就窜上了书桌,跑得比他快得多了,还扭头甩尾巴看他,仿佛在嫌弃他动作慢似的。 沈砚机倒了一杯茶,人可以含着漱一漱,但狐狸嘴显然不行,他道:“你把嘴浸进去泡一泡。” 洛清辞依然照做,嘴浸在茶里还瞎搅合,沈砚机都能看到咕嘟咕嘟冒起来的泡泡。 “好了,你的法子果然好。”洛清辞一边说着,一边舔了舔嘴上残留的水。 沈砚机泼了残茶,拿了帕子帮她擦,动作轻柔,仿佛她躲了这一个月,一人一狐也未曾因此而生出分歧似的。 收拾完之后,沈砚机重新拿了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开始与洛清辞算账。 他道:“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洛清辞听这话迟疑了一下,想起了他多次唤自己却寻不得的事儿,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是……狐妖,不能干预人间事,沈家存亡这么大的事儿,我不敢插手。” “等等——”沈砚机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之处,“你说沈家存亡?” 洛清辞瑟缩了一下,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没什么,你父亲不是死了吗?我怕你……”要我复活他。 她无疑是不擅长撒谎的,尤其是在沈砚机清冷的目光下,她觉得自己仿佛都被看透了。 “告诉我实话。”沈砚机语气平静,还收回了落在洛清辞身上的目光,转而盯着手中的茶杯看,仿佛这一家小客栈的普通茶杯是什么难的的古物似的。 洛清辞不知道像他这样家教良好的人,会做出打断别人说话的事,已经足以说明他的失态了。 她看了看沈砚机的脸色还算正常,犹犹豫豫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她把关于仙君转世的事情隐去了,从自己看出沈家上下阳寿将近讲到沈家于法场满门处斩。 洛清辞身为一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狐狸,言词匮乏,事情只讲了个笼统。 可沈砚机会问,从祖母、刘氏到思安、思康,几人的遭遇和表现,全都一一问过,洛清辞老实地把知道的都答了。 沈砚机闭了闭眼,强行压抑心中的翻滚的情绪。只是这并不容易,过度用力地攥着茶杯让他手指骨节泛白,并且手隐隐颤抖。 半响之后,他最终还是克制不住一把摔了桌子。 茶杯与茶壶稀里哗啦摔了一地,得亏洛清辞跑得快,不要得被桌子压了个实。 洛清辞本来想抱怨,可一扭头看到沈砚机的脸色,又不敢说话了。 他仍坐在椅子上,一手捂住胸口,眼眶都红了,不住地大喘气,仿佛一头痛苦而暴怒的孤狼,却无处发泄他的苦闷。 左右的住客都被惊扰了,发出一阵喧哗声,就连店家小二也来敲门,问是出了什么事。 沈砚机只说了一句碰翻了东西敷衍了事,连门都不曾给他打开。 小二嘟嘟囔囔的,又走了。 “都会过去的。”洛清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沈砚机,只说出来一句苍白无力的话,凑过去蹭了蹭他,以作安慰。 她突然想起自己学过的琴曲,虽然这里不方便弹,但她可以哼。 听着轻轻柔柔的声音哼唱出的安魂曲,沈砚机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从各种情绪中找回一丝理智。 他现在是沈家最后一人了,他要活着,活着看到仇人死去的样子。 过悲伤肺,过怒伤肝,他不能让自己身体状况再糟糕下去。 他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那你离开的那几天是回京城替我扫尾了吧?” 他原来的计划不细查还能蒙混过关,但若是刑部的人意义查访下去,肯定是要被发现的,说不定这时候追兵都上门了。 “是的。”洛清辞尾巴扫了扫。纵使她再不通晓人间事,也知道这满门被杀是大事,因此收敛了自己,半分没有提自己在整件事中起的作用。 她道:“我族人通知了我刘氏暴露你之事,我怕你行踪暴露,回京处理,一直等事情彻底平息了才回来的。” 洛清辞其实自己也没有想到白青仪会突然来通知自己这件事。不过白青仪只当是自己看上了一个凡人男子,才以狐狸形态一直在人间陪着他。虽然他劝自己不要把心思花在一个病秧子身上,但仍是把消息及时递到了她手上。 她思量此事恐怕是会危及到仙君转世生死的,因此不敢放纵,立刻把事情解决了。 沈砚机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次我与妙清谈话,你也在吧?还威胁了妙清吧?” “我在。”洛清辞摸了摸耳朵,被人这么质问着揭老底,她有些别扭,“不过我没有威胁他。” 沈砚机没有说话。 有这么一个强大的狐妖坐镇,压根不需要威胁,怪不得那妙清如此轻松地应了他的请求还不要回报。 “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沈砚机轻声道。 过去的,现在的,以及——以后的 虽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洛清辞不敢碰沈家的因果,却敢亲自帮他脱难。 谈到这个,洛清辞即是顾忌他的情绪,也依旧不忘自己的目的,十分认真道:“道谢不用了,只是你一定要记着啊。” “好。”沈砚机揉了揉她的脑袋,他知道狐狸很喜欢这个动作。 洛清辞确实很喜欢被揉头,一方面确实很舒服,另外一方面她娘亲总是那么做。 她被摸舒坦了,道:“我去再给你刻个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