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不宁没有回答。
他往旁边一靠,捏着酒杯,看里面倒映出的自己。
他有些不认识里面的人,他想起了更熟悉的那张自己的脸。
那张脸现在还挂在城门上,被斩首示众。
“……平什么冤啊,有什么用。”他说,“谁能活过来,谁能给我道歉。谁都不会道歉的,他们只会说形势所趋,然后唏嘘,说些屁用没有的话,顶多可怜可怜我们……我用他可怜吗,那些可怜连止血止疼都做不到。”
“我要那叛国贼偿命。”
“我要让他被放血而死,我也要拷问他,问他知不知错。”
洲不宁深吸了一口气,问:“秦云轩……进谏的是他,杀了我的也是他……他是叛国贼吗。”
宁烬道:“不清楚,还要等大理寺查。”
“是吗。”洲不宁摩挲着酒杯,忽的一笑,“他可跑得真快。”
宁烬长叹一声:“是呢,跑得真快,真是便宜他……”
“您也跑得很快。”
一语惊醒梦中人。
洲不宁一激灵,手一抖,酒全洒了。
酒杯啪地碎在地上,碎了一地酒香。
在它碎裂的那一瞬,洲不宁的心也跟着凉了。
如坠冰窖。
他几乎没有回头的勇气。
他低着头,片刻的空就冷汗涔涔。
他僵硬地抬起头。
沈难清站在他身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多么熟悉的笑容!!
沈难清!!!
洲不宁痛苦闭眼,感觉已经看见他爹的音容笑貌了。
沈难清明明是笑着的,洲不宁却感觉他马上要把自己杀了下酒。
“……沈,沈大人啊,”洲不宁说话都虚了,“您,您是什么时候……”
“刚刚。”
沈难清这话刚说完,一个边境军就跑进了酒馆里。
他左右一瞧,瞧见沈难清,慌忙上前来:“沈大人!在下都说了,您等着便是,我们将军……”
“你们将军?”
沈难清幽幽转头,笑意更浓:“你们将军竟然有拐别人家下人的兴趣,沈某真是开了眼界了。”
“我可没那么说。”
宁烬意外地非常冷静,他视若无人地给自己倒酒:“我说的可是瞅着像,就带走叙叙旧,你在朝上颠倒黑白就算了,别到我这儿给我泼脏水。”
“怎么,本朝律法规定宫门口不能叙旧?”
“我不喜欢皇宫。”宁烬放下酒壶,朝洲不宁使了个眼色,“骂他啊,愣着干什么。”
“……”
我骂你爹啊!!!!
沈难清抓住洲不宁一只胳膊,把他从座位上拽得站了起来。
洲不宁猝不及防,连滚带爬地被迫站到了沈难清旁边。
他吃痛地皱眉。
这病秧子力气还不小。
“人我带走了,”沈难清依然笑意浓浓,“宁将军干干净净,就别碰我这等奸臣的家里人了,省得自己也沾一身泥。”
他转身就要走。
“站住。”宁烬道,“你也真好意思?”
沈难清止住了脚步。
“你跟他关系那么不好,从前见着他就是一口一个去死,可他一出事你又拼命护着,你自己不觉得自己好笑吗?你敢说自己不是做了亏心事怕了鬼敲门?人死以后你又把他留在自己府上,真是可笑,你该不会觉得自己特别……”
——特别重情重义吧?
洲不宁大叫起来:“别说了!!”
宁烬被他吓了一跳,酒都洒了点出杯去。
“你!”边境军震怒,“你怎么跟宁将军说话的!!你也敢打断将军说话!?!”
“行了!”
宁烬拦住人,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洲不宁,一番欲言又止后,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行了,走吧你,你开心就行。”
洲不宁干笑两声,都没来得及跟他说拜拜,就被沈难清一言不发地强拉硬拽着拽走了。
沈难清的这果断之意,一看就是一刻都不想在此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