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头,太极殿的君臣议事还未结束。
藩王吴懋牢牢把握东南一带兵权,先帝在时,也算是朝中肱股之臣。
他造反不是没有原因的。
先帝在时,吴懋唯一的儿子吴勉入宫,和当时的太子赵韬玩斗鸡游戏。起初两个孩子还兴高采烈,后来赵韬忽然大声指责吴勉舞弊,两个孩子争执起来,赵韬失手将吴勉推入了莲花池之中。
当时正在冬季,吴勉掉进了冰窟窿,等再救上来时,已然断气了。
此事引起轩然巨波,先帝选择了回庇德贵妃母子,只不疼不痒地剥了赵韬的太子头衔,闭门思过。
自己的儿子意外死在皇宫,吴懋自此和先帝结下了仇怨。气急败坏之下,吴懋索性去了东南,自立为王,忍气吞声,暗中蓄养兵权,只为有朝一日得以复仇。
惊异的是,赵韬后来也不明不白地死了,人人都猜想是吴懋暗害,却没有实质证据。
这件事一直没有得到解决,直到新帝登基,吴懋终于养足了精神,反了。
持续一天一夜的君臣议事,便是商议压制吴王之策。
敬安伯玉远山道,“藩王吴懋心生叛心,乃是由于当年吴懋亲子意外死在皇宫之故。臣以为唯有重兵压制,才能将其斩草除根。”
左丞徐昌顺着话茬儿接口道,“若要出兵,苏老将军年老,长途征战,实在不宜。依臣之见,唯有肃王父子可用。”
小王爷在一旁旁听,闻言立即反驳道,“臣父每日啖三大碗饭,四大坛酒,龙活虎猛,老来益壮。若要出兵,上马便走。左丞此言,却是谬之千里了。”
徐昌不理会,仍自固执己见,坚持认为唯有肃王才能出兵。
小王爷冷笑道,“肃王刚刚犯下过失,教子不善。此时赐兵权,恐怕大大地不相宜吧?”
徐昌不甘示弱,“陛下明鉴,既有过失,才要叫肃王戴罪立功、将功折罪。”
两人一时争论难休,齐齐望向高位处的人,等待那年轻帝王的决断。
赵渊不置可否,虽是一言不发,那气息却自隐带锐气,叫人不敢多言。他先是扫过了玉远山、徐昌等人,又拂过了小王爷,最后目光停留在太学魁首张闵伦身上。
他指了指张闵伦。
“上前来。”
众臣不由得侧身让出一条通道,但见那清隽的书生整了整衣冠,谨小慎微地摆在了阶前,一头叩了下去。
“微臣参见陛下。”
赵渊阖了阖眼睑,“你有一计?”
张闵伦浑身一凛,初次面见天子,如冷风过境,多少有些怯场。
但他还是稳定心神,“微臣确有一计。吴王远在沿海之地,其实无需我大澂出兵,借助与东南边疆毗邻的越国之力,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轻轻易易地克制叛乱。”
话音一出,众臣脸上尽皆异色。
小王爷目光斜斜地盯向张闵伦,嘴角微微扬起,神色意味悠长。
使越国出兵帮忙镇压吴王?
越国一直是澂朝的友邦,越国质子现在还在京城押着,使越国出兵,倒也不是不可能。
玉远山对张闵伦怒目,“太学小儿,净会纸上谈兵!”痛心疾首地朝陛下拱手道,“此招太过冒险,若是那越国女王和吴王里应外合,岂不是为虎添翼?陛下万万不可听信此言,还是让肃王爷出兵更为稳妥。”
小王爷插口道,“玉大人,你急什么呢?又没说不让你家肃王出兵。”
玉远山顿时脸红,瞪眼,“你……!”
赵渊轻敲两下桌案。
玉远山立即低头住口。
赵渊起身,临走前看向张闵伦,撂下一句话,“你到朕的南书房来。”
徐昌等人见陛下竟真信了这无知书生的话,又是一阵不平。张闵伦面露微微的得色,掀起袍子,昂首跟了上去。
待陛下走后,徐昌无奈道,“小王爷,你我何必争执?这下好了,倒叫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坐收渔翁之利。”
小王爷略略鄙夷,“徐丞,您踩小王之父,小王定要跟您辩论到底的。只是这位张闵伦大人……”
他泛起一个散漫的冷嗤,仿佛看透了一切。
……
张闵伦跟陛下恭恭敬敬地来到南书房。
书房里气氛阴郁,垂垂的黑影打在书案上,尽是书卷气,比之方才在大殿,另有一番静穆庄严之气息。
张闵伦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的怯懦和紧张。
“张闵伦,”赵渊信然坐于黑漆椅上,翻着名册,“你就是今年太学魁首?”
张闵伦规规矩矩地答是。
赵渊冽然问,“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陛下问话简单,却又莫名有股阴沉的压力,令空气凝固。张闵伦安慰自己没事,是自己太紧张了。
陛下赏识他才把他叫到南书房,他不应该小家子气地紧张,他应该一展才华才是。
张闵伦深垂而答,“回陛下,正是。”
话音落下,那高位上的人没再开口,只余一阵诡骇的静寂。
张闵伦双拳微微发颤,不知陛下的意思。
半晌,只等赵渊随口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