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嘉是被流放，可他还没有死。圣上虽然将他贬为庶人，可内心依旧认他这个儿子。

他倒了，可又没有完全倒下。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赫连嘉知道，杨金喜一定还在暗沉沉地盯着他，等待机会，痛打落水狗。

所以兵部军火的倒卖，最终剑之所向的，一定是赫连嘉。

赫连嘉不怕被针对，但他不喜欢抓瞎。

这么多军火，到底准备卖到哪里去？不弄清此事，拿不到证据，他就没办法对杨金喜作出反击。

赫连嘉心里存着事，脸色便不好，若是王许在，他一定会立马察觉到主子情绪的变化，躲的远远的，以免自己被波及。

可今日王许并不在。

呆在赫连嘉身边的阿莱，可没有如此察言观色的能力。

她不仅没有意识到赫连嘉糟糕的情绪，甚至把主子撂在一边，自己着迷于马车外的风景，越来越高兴。

现在马车已经进入了乌家堡的地界。外头还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却逐渐有了烟火气。

乌家堡说是城堡，其实更像是一处集落。

一栋栋顶着厚厚积雪的民居，房顶上炊烟袅袅，这里的人们不同于古宁河的闭门不出，经常能见到穿的厚重，像一只移动筒子的人，摇摇摆摆走在村庄道路上。

阿莱还见到了小孩子。

大人如筒，那么小孩子就像一个球。阿莱见到好几个小圆球在雪地上跳来跳去，围着中间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撒娇。

阿莱盯着那一大扎鲜艳欲滴的糖葫芦瞧。

正巧此时马车停了下来，说是进乌家堡，得换马。可赫连嘉没有下车的意思，阿莱见杆子上的糖葫芦剩得越来越少，有些焦急。

“殿下，要不要下去走走？”阿莱承认，她这一问里盛了满满的私心。

半倚在榻上的赫连嘉掀起长睫，淡淡望她一眼。

蠢丫头这是终于发现自家主子心情不好，开始想办法讨好了？

“殿下，外面有卖糖葫芦的，看起来红通通的可新鲜了，奴婢买点回来？”阿莱还在继续为自己努力。

赫连嘉见她一双猫儿眼里含满了小心翼翼，生怕被他不高兴似的。

就这么在意他？想他好？

赫连嘉想起昨天阿莱那诡异的举动，不由觉得好笑。不过一个小丫头，竟然什么时候生出了这般女子的心思。

她最近红脸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多，被他碰一下，就要羞涩半天。赫连嘉顿悟，原来是这个缘故。

他觉得有趣，又莫名的乐见其成，被阿莱眼巴巴地望了一会儿，赫连嘉终于慢悠悠地直起身子。

“走吧，扶我下去。”

阿莱不知道殿下一个身轻体健的青年男子，怎么就下个马车都要人扶了。

但是她一向听殿下的话，于是便也乖乖地搀住他的手臂，

小姑娘软乎乎的身子贴在他身侧，赫连嘉忍住想揉捏一把的冲动，淡漠优雅地下了车。

等两人走到买糖葫芦的老爷爷那里，发现刚才枝繁叶茂的糖葫芦杆，已经被人摘得只剩最后一串。

老爷爷见有两个人来买，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咳，二位来晚一步，我家的糖葫芦一向卖的快，出摊就没，只剩这最后一串，不如就折个半价给你们吧。”

阿莱刚才有些沮丧的心情，听这话一下就好了。

打折！

原本要两文，现在一文钱就可以买下了！

她乐颠颠地就要掏出钱袋子，却见赫连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给老爷爷递上了一锭银子。

老爷爷惊讶不已，连连推辞：“郎君……贵人，这怎么要得？”

赫连嘉却是见他那看起来厚重的裘衣，背面已经露出了一个大洞，里面飘出的连棉絮都不是，全是纸屑。

纸裘。

赫连嘉以前只是听闻过，百姓们过冬，买不起毛皮，甚至连棉絮都凑不足，只能裁剪树皮压成的纸，再往里添点麻絮，做成冬衣。

如今见到实物，赫连嘉心里不由感慨万千。

他让老爷爷收下银子：“老翁莫急，我有些事情想问，这才多给些，你但收无妨。”

老爷爷见赫连嘉一身贵气，温文尔雅又出手大方，知道自己这是遇见心善的贵人了，一时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把最后那一串糖葫芦取下来，递给阿莱：“小娘子拿好。”

又见阿莱一身粉绸袄裙，外罩一件轻盈的白兔毛背心，精致又不失可爱，乍一看还以为是这郎君刚过门的小娇妻。可她头上梳着双螺髻，却是未嫁的少女模样。

大概是妹子吧。

老爷爷对这一对金童玉女般的“兄妹”十分喜爱，赫连嘉问了许多关于乌家的问题，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莱拿着糖葫芦在一旁等着。她觉得刚才殿下给银子做的很对，是她太小家子气了。

殿下可真好啊。

阿莱望着赫连嘉，眼睛里都是亮亮的。

赫连嘉跟人说完话，就见小姑娘举着红通通的糖葫芦，傻站在一边，手都冻红了。

“怎么不吃？”他问。

“给殿下的，殿下吃。”阿莱将糖葫芦递给他。

心里却在想，希望殿下等会儿要是能给她剩一个，就好了。

她也不贪心，就只要一个，尝尝味道。

赫连嘉见着小姑娘这乖巧的样儿，挺受用，这小婢女，还真是什么都先想着他。

为了不让她失望，不喜欢吃酸的赫连嘉难得捧场，将糖葫芦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