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维低头看着病历,忽然问道:“你刚才去换药了,换下来的纱布和绷带呢?”
霍姆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回身指着走廊尽头的垃圾桶:“全丢了。”
“快去,把它们翻出来给我看看。”
然后就看到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体面医生,竟然围在角落里用钳子翻着垃圾桶。好在丢的时间不太早,没几下就把纱布和绷带全摘了出来。
卡维看着中央的灰黄色脓液渍和周围淡黄色液体晕,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血,有脓液还有脑脊液,中间还有些没完全凝固他的鼻子呢?鼻漏好点了吗?”
霍姆斯对费舍尔的鼻子倒没太在意,一直嘱咐用纱条堵住就行了。现在被卡维一问,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三天前检查的时候发现还有一些,这几天没怎么问,他也没说,可能已经堵住了吧。”
卡维把纱布丢回进了桶里:“可能?”
霍姆斯忽然觉得刚才还非常嘈杂的病房走廊变得格外安静,卡维的视线就像上世纪的双管猎枪,顶在了自己的脑门上。他舔着干裂的嘴唇,根本不敢抬头看这位比自己还小了几岁的年轻人:“我只是,我,我忘了。”
“算了,走吧,一起去看看。”
卡维没再说什么,带他再次进了病房。
费舍尔的情况比较特殊,不是德文克和谢莉丝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开放性四肢骨折,而是很细微的颅骨骨折。如果只有鼻漏脑脊液一种症状,那不管是以前还是现代,都是保守治疗为主,绝大多数都能在两周后自愈。
当时卡维没看出有什么太大问题,费舍尔除了眼球外一切都挺好,所以就先让佩昂解决眼睛问题。手术后他也看过,眼球摘除做得还行,没有多少渗出,就先放进病房观察看看。
术后第三天他又来过一次,当时主要是看德文克和谢莉丝的恢复情况。
那时候大家都恢复得不错。
德文克钉道有少量炎症,切口却长得很好,只要好好修养预后方面不会有问题;谢莉丝渗出慢慢消失,切口的红肿也退了;费舍尔其实恢复得也不错,术后眼窝里确实有炎症,但渗出很少,他也一直没发烧,只要坚持换药应该很快就能消退。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卡维就把一切交给了几个管床医生,自己回到医学院继续做实验。
按照他的意思,实验到了关键时刻,最近都没办法来病房,如果有问题就去学校找他。但事实上,直到德文克半夜痛醒逼不得才让人找了卡维外,没人找过他。
结果今天一来,德文克的小腿是问题,费舍尔的眼窝也是问题,还有早上查房时的那些病人,到处都是问题。
卡维又检查了一遍费舍尔的眼窝,显然拖得有点久了:“为什么不早点找我?之前我来的时候都快吸收了,现在发展到这种地步,中间肯定出了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
霍姆斯皱着眉头,死命思考,可脑子给他的回应就只有:没问题!
“卡维医生,每次换药我都是按照您的方法做的,用的是双氧水、盐水和硼砂溶液”霍姆斯想不通,把这几天遇到的事儿全都说了一遍,“不仅仅是用药和换药,还有他每天早晚的体温、生命体征、主诉症状,甚至包括吃喝、二便都在病历记录上。”
卡维听了这些也承认他很认真,只不过在残酷的临床,认真并不等于成功:“你漏了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术后看的是病人各方面的变化,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切口的变化。”卡维看着没什么精神的费舍尔,拿出了一层薄纱布,“切口看的是什么?对合、缝合、红肿、渗出,对合缝合刚开始肯定没什么问题,红肿你估计看不出来,但渗出.”
说到这儿,他把薄纱布的一角轻轻贴在费舍尔的眼窝上:“渗出变化可太大了,不管是渗出的量,还是里面的东西,都和刚做完手术不一样。”
只见干燥的纱布像是吸到了水分,慢慢的一层淡黄色光晕浮现了出来。虽然量不多,只是湿了一角,但对刚做完换药的干净创面来说已经相当离谱了。
“看出来了么?”
“嗯”
“你不觉得这很不正常吗?”卡维把纱布摆在他面前,“渗出量、颜色、气味,还有出现的时间。再结合一些看似不怎么重要的事情,比如主诉、体温、一些偶然提起你却没放在心上的事情,好好想想,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变化的?”
霍姆斯没经过现代医学教育,在听完卡维这些话后,靠着十来年医学知识所积累构建的医学观念整个崩塌了。
如果伊格纳茨、塞迪约或者兰德雷斯在他身边,说不定会好心提醒他一句,“没必要灰心,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没可能找到自己疏忽掉的那个漏洞。
卡维并没有急着去追问,而是拿掉了费舍尔鼻子里塞的纱条。没了纱条,原本慢慢漏出来的脑脊液,像春天化了冻的溪流一股脑从鼻孔里流了出来。
紧接着费舍尔刚有些缓解的头疼又开始了:“嘶啊,疼,太疼了!我头疼得厉害!!!”
眼漏+鼻漏,脑脊液不停地往外跑,颅内压不断下降,想不疼都不行。至于为什么休息了那么久依然没有好转,反而还恶化了,卡维也大概率猜到了原因:“费舍尔先生,你最近有感冒吗?”
又是同一个问题,上一次是在手术前,现在是在手术后,只不过回答略有不同。
费舍尔精神非常差,一只手托着半边脸,另一只手捂着脑袋,说道:“最近?你问的是手术后吗?”
“对,就是手术后。”卡维补充道,“尤其是手术后第四第五天。”
“好像有吧,又好像没有。”费舍尔回忆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哦,有一天晚上下雨,他们没关窗户,我冷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其他人还笑话我呢,这算感冒吗?应该不算吧因为第二天就没事了。”
卡维点点头,指着霍姆斯手边的病历:“听到了吗?他打喷嚏了,这就是漏洞。”
“喷嚏?”霍姆斯不理解,“只是打了几个喷嚏而已,这和眼窝感染、鼻漏加重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卡维不想浪费时间讲这些,只对他吩咐了一句明天下午手术,就直接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