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璋的批注。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谢璋写的东西,哪怕只是批注,姜姜还是努力地默读辨认。
然后她发现——
……看不太懂。
中学的古文水平显然不足以支撑她毫无障碍的阅读古人写的东西。
但是姜姜能感觉出谢璋的言语非常平实,并不追求华词丽藻,用词不偏不倚,准确入骨地指出了她问题所在,并没有考虑到她幼小的自尊心的意思。
她的笔画进步很大,如今最重要的是结构。
谢璋写得很满,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不厌其烦地,给她指出结构问题的。
比如说这里“反”、“及”二撇,先长而斜硬,后差短而腕转。
“上”“下”直画宜短……
……都写好了,却不交给她。姜姜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纸面,是忘掉了吗?
姜姜眨眨眼,既雀跃又失落。
失落的是,她的事好像在谢璋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是可以向后稍稍的。
雀跃的是,谢璋认认真真看过了她的字帖,学业那么繁重的情况下还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做了批注。
姜姜拿起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字,先解释了一下来这的原委,为冒昧道歉。
“字帖我拿走了,多谢九哥哥的批注,我这就回去练习。”
—
姜姜从前并不清楚暗恋的具体感受,如今却忽然有了切身的体会。
大概就是,只要和对方能有接触,不论是什么样的接触,都能让她涌向出无限的动力,整个人就像是被打翻的汽水,咕嘟嘟冒着泡,她能在每个日夜反反复复回味这只言片语,满怀期待闭上眼,迎接崭新的一天。
她再一次来到了“考槃居”,这一次却在上次放字帖的位置看到了一张字条。
明显是谢璋留给她的。
大概意思是,他白天课业繁忙,对忘了给她字帖这件事很抱歉。又说屋里的东西,不管是书桌还是书橱,她都能随便翻阅。
姜姜知道“随便翻阅”这种话其实听听就好了,但对暗恋对象的好奇心最终还是战胜了礼貌,她犹犹豫豫地四下逛了一圈。
每个角落里好像都充斥着谢璋的味道,眼前似乎浮现出谢璋他在这间屋子里起居、学习、用膳的一幕幕。
这是谢璋的私人领域。
她和谢璋之间的关系好像在这一刻陡然拉近。
姜姜不敢再看,急忙跑过去打开书橱。
本来以为都是些经史子集,出乎意料地是放在最显眼位置的竟然是几本游记和话本。
姜姜提起笔,一笔一划地写道:“多谢九哥哥,这是新的字帖。书橱里我借走了话本《登龙门》、《秦娃传》……”
就这样,她突然跟谢璋以这种留言板的方式联系起来。每练完一本字帖,姜姜都会把字帖送到“考槃居”,在字条上留下问候。
谢璋大多数时候都会回复,作出批注,太忙就会拖延几天。
姜姜能明显察觉出,如果前段时间她和谢璋还有些生疏的话,这几天两个人的关系明显是在突飞猛进式增长的。
具体表现为,谢璋偶尔会在字条上损她几句,呛她两声,像是冰冷寒傲的高岭之花,忽然间有了活人气儿。
姜姜有时候也忍不住想,她去得时不时太频繁了,会不会被谢璋发现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实在舍不得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交流机会,小心翼翼地试探,懵懂地摸索着二人相处的边界,生怕暴露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最后连兄妹也做不成。
支撑她倒贴的动力,则是谢璋冰山表象下的重情重义。
他们经常吵架。
姜姜长得很乖巧,但她自己十分清楚自己的本性到底有多糟糕。
不撞南墙不回头,又任性又犟。
或许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总缺了点儿大晋女子的温驯,而谢璋又是个喜欢大家闺秀,热衷于把她教育成大家闺秀的直男。
姜姜不知道真正的阿姜是什么性格,但谢璋对她的脾气很头疼,常常冷着脸不给她好脸子。
她虽然喜欢谢璋,却不代表她能认同谢璋的教育理念,也不代表她就会变成对谢璋言听计从的应声虫。
姜姜能看出来,谢璋的内心却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清有礼,他的内心不是雪山,是一座火山,对礼教的漠视甚至更胜于她。
她想要点燃这把火。
—
春去冬来,眨眼间,她已经穿越了近一年。这一年时间,谢璋常常被她气得咳嗽不止,面色青白,冷着脸白她道,早晚要被她气得折寿。
有一天,谢璋无事,她想方设法蹭到他屋里来。
谢璋正在灯下做功课,她以为是做功课,其实那时候他桌上的山川地形图已经暴露了许多。
姜姜把玩着他桌上的笔架、镇纸。
“这个是?”姜姜好奇地把谢璋桌上的一个红木匣子扒拉过来。虽然谢璋说过这屋里的东西随便她翻,她还是礼貌地征求了意见,“我能打开吗?”
谢璋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随你。”
匣子打开,姜姜一怔,不可置信地翻了翻。
这里面装得竟然都是他俩传的小纸条。
“你……你都保存着?”姜姜愣愣的,没有言语能形容她这一刻的心情,她每天都对着春山空谷呐喊,突然间山对面传来了回音,她大脑晕眩,心脏几乎要炸开了一朵朵花。
谢璋淡淡道:“留着给你长记性。”
“哥,你看,我们这些字条像不像唐朝那个典故……”姜姜努力回忆了一下,几乎是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红叶传情!”
她说出这个词的时候,的确没想着夹带任何私货的。
红叶传情这个典故讲的是于祐和韩夫人的故事。
“先是,宫女韩氏题红叶放于御沟,为祐所得,祐亦题叶置上流,亦为韩所得。后韩放出,祐适娶之。各示红叶,叹为奇缘。”
话一出口,姜姜觉察出不对劲,就知道要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