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征服这个男人。
寻常人得这一身病,或许早就便自怨自艾,自卑自怯。可谢璋不一样,他好像要蔑视上天造就的不公,冷眼众人或同情或轻视的目光,他病得越重,他就越冷傲。
这样的人就像是冰天雪地,悬崖峭壁间的梅花,破土惊石,傲霜凌风,你强我愈强。
不是没有人妄图攀折过他。
孟静蕤还记得,谢璋那位表妹曾经执着地追求过他,做了那第一个人。
孟静蕤见证了她的失败,当时,她不可不谓庆幸的。
她甚至还以旁观者清醒的优越,同情、怜悯那个女孩。
卫姜的失败,似乎印证了这一个事实,她或许才是那个命定的摘花人。
在她和谢璋定亲之前,谢璋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曾经很客气有礼地说:“孟娘子,我们不合适。”
孟静蕤不在乎。
谢璋搭下眼帘:“我不是个好丈夫,也履行不了你想要的夫妻义务。”
孟静蕤还是不在乎。
谢璋又道:“我会比你早死,这用不了几年。”
孟静蕤道:“那我就找大夫给你治病。”
谢璋的眼神没有感动,很清澈平静。
眼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他给不起她想要的东西,现在不会给,将来,也永远没有给的意思。
谢璋冷硬得就像块冰,她曾经以为自己的温暖早晚都能捂化这块冰,可现在,她非但没捂化谢璋,反倒自己身上的心火都一点一点暗淡了下来,感到心寒。
孟静蕤:“我真的很好奇,你这人是木胎泥塑吗?”
无处宣泄的绝望令她想要歇斯底里的尖叫:“你难道都不会失控吗?”
“你难道就能永远这么冷静?!”
谢璋没有搭腔,但他似乎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切,他依然出离得冷静,只是眼里透出一种奇异的同情和微歉。
“时间不早了,”谢璋感到抱歉,“我送你回府。”
只不过这同情对孟静蕤来说,更近似于置身事外的冷淡,无法感同身受,只能聊表安慰。
是,定亲这件事,是她自己强求来的。
谢璋早就同她说清楚了他的冷淡,他的古怪,他的虚弱,他或将命不久矣。
与其说是成亲,倒不如说她不顾一切坐到了谈判桌上同他做的一场交易。
谢璋就像已经燃尽的灰屑,他命不久矣,可他该做的事还没做完,天下还没彻底太平,官制还未合理更定,百姓尚未真正安居无忧,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惜将□□和灵魂都当作出卖的筹码。
或许还有一两蓬星子隐藏在暗淡的灰烬,那才是支撑他继续“贪生”的动力。
他根本不欠她。
心火黯淡下来后,孟静蕤只感到一阵深深的疲倦。
她早就怀疑这桩亲事的必要性了。哪怕没有她,谢璋与爹爹的联手也已成定局。
和谢璋定亲之后,她没有一天感到快乐的,也没有对婚期将近的向往,一想到或许她要这样和他过上一辈子,孟静蕤竟然感到一阵恐惧和不安。
或许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喜欢谢璋。
所以,她才能站起身,提起了被冷落的食盒,露出个嘲弄的,残酷的笑。
“是,你这种人永远是大权在握,心事深重,永远都不会失控。”
“我等着你回过神来,千山万山,无一个知心人。我祝你雪海冰天,一世寂寞,一生寂寥。”
孟静蕤推门而出,身形渐渐消失在黄昏的暮色下。
听闻动静,防风面露迟疑:“……九郎?”
谢璋将视线收回:“着人跟着她,照看着些,不要叫她察觉。过不了几日,孟府或许就将派人来退亲了。”
情知此时孟静蕤已恨他至极,饶是他早料到会有今日,心中还是微感歉疚。
他不能追上去赔礼道歉,那会带给孟静蕤不必要的期待,而今所能做的无非是答应她的退亲。
防风又纳罕不已,退亲?怎么就退亲了?九郎是怎么知道要退亲的。
谢璋却已眼睫低覆下来,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落在眼前的奏本上。
几日后,果如谢璋所言,孟府送来了信。
谢璋他每日都要收很多封信,一沓书信堆叠在案头。
他先拆孟甫才的。
信里,孟甫才极尽愧疚,道是没教导好女儿,任性惯了,又含蓄地提了提两姓之间的亲事。
当初孟夫人怀孟静蕤那一胎凶险,孟甫才这人极为宠爱孟静蕤这个女儿,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
谢璋提笔回信,用词倒是出乎意料得恭歉。
毕竟此事因他而起,错在己身。
与孟甫才结亲更好。亲事不成于他也没什么影响。唯独结仇是二人都不愿瞧见的。
写完信嘱托人送去。
再拆剩下来的,这样一封封拆过,落下了一张端王世子沈琢递来的帖子。
目睹送信人署名,谢璋骤然顿了顿,这才站起身一把掀起狐白裘披上,叫上防风。
一夜没睡,他凤眼依然冷冽清明。
“走,陪我去步云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