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淡地打声招呼:“爸回来了。”
张国胜身上灰扑扑的,他一边抽烟一边嗯一声:“悦悦这几天挣了多少钱?”
张悦悦立刻警惕起来:“没挣多少,我手慢,今天还给老板的孩子辅导功课,采的少。”
张国胜吐出一个烟圈:“悦悦,借我二十块钱好不好?前儿你哥不是给了你十几块钱。”
张悦悦反问:“爸您借钱干什么?我妈不是才给您买了一条烟,够您吸好久呢,您不会是要去打牌吧?”
张国胜被女儿问得一噎:“胡扯,我想割点肉给你爷吃。”
张悦悦把车锁好:“我爷现在只能吃清淡的,不能吃肉。”
张国胜嘴里的烟剩下最后一口:“过几天就能结工钱了,你先借给我,到时候我还给你。”
张悦悦才不信他的鬼话:“我没有钱,我每天回来时路过学校就把钱给了冯校长。”
说完,张悦悦开始收拾车上的废旧纸箱。
张国胜又问道:“你捡这个干什么?一个两个又不值钱。”
张悦悦将三个废纸箱放在廊下角落里:“等我多攒一些,总能卖几块钱。”
张国胜开始劝女儿:“你费这么大的劲干什么,在家里闲着不好,不是每个人读书都能读出结果的。今天你能捡几个纸箱子挣钱,要不了多久,别人都会跟着捡,到时候你一个小孩子肯定要吃亏。”
张悦悦并不在意:“我捡这个只是顺带手,有就捡,没有就算了。您不用劝我,我读书一年也就花三四百块钱,您一年输给别人的怕是有好几个三四百了。”
张国胜脸上的表情收了起来,他将手里的烟掐灭:“爸难道对你们不好,从小到大从来没摸过你们一指头。你小时候爸天天抱你出去玩,教你认字。我只是得闲的时候摸两把,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这孩子说话太伤人心了。”
他起身就进了屋。
这要是换做以前的张悦悦,这个时候肯定会满心惶恐,甚至会有些感动。只要不涉及到打牌,张国胜是个慈父,比小河湾绝大多数父亲都温和。一旦涉及到打牌,他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仿佛瘾君子一般。
张悦悦没有太多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她与周桂荣打过招呼后回到房里,把今天挣的三块二毛钱放进报纸后面。
后面的个把星期,张悦悦每天都很忙碌。上学、干家务活、采茶、辅导功课,偶尔运气好捡些废品,想尽一切办法努力攒钱。
日子很快,一眨眼就到了期中考试那天。一大早,张悦悦一进教室就碰到了小凤。
小凤拉着她的手就抱怨:“你最近好忙啊,我还说星期天跟你一起去抽毛葱呢。”以往张悦悦每天放学都会跟小凤一起走,自从她开始勤工俭学,每天脚步匆匆,忙得跟个陀螺一样。
张悦悦把书包从身上摘下来:“要不星期天你跟我一起去采茶,茶山上环境特别好,你干一天肯定能挣两块钱,回来还能写一篇好作文,就叫周末采茶记。”
小凤哈哈笑起来:“我才不要写作文,我晌午回去跟我妈说说,要是她答应,星期天我跟你一起去采茶。”
张悦悦笑道:“好啊,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
说话的工夫,陈丽进了教室。见到张悦悦,她立刻欢喜地奔了过来,笑得十分可亲:“悦悦,听说你最近在捡垃圾?刚好,我家里有好多废纸,你要不要?我爸正愁没地方放呢。”
班里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同学的目光都瞄向了这里。在同学们眼中,张悦悦是始终考全乡第一的女学霸,是冯校长嘴巴里将来有出息的女子。可这两个美好的称呼一旦跟“捡垃圾”三个字联合在一起,张悦悦头上的光环似乎瞬间暗淡了下来。
小凤有些不高兴,反驳陈丽:“什么捡垃圾,你说的真难听。悦悦生活简朴,把家里不用的东西收集起来有什么不好,难道丢掉就是对的?昨天冯校长还教育我们不能乱扔垃圾呢,会污染环境!”
陈丽捂嘴笑:“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张悦悦觉得好笑,这姑娘为了那点子虚荣心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班里同学都凑过来看热闹,陈丽继续道:“悦悦你要吗,好多呢。”
张悦悦立刻点头道:“要啊,你有多少?是要送给我吗?我暂时可没钱收废品,我只能捡一些人家不要的东西。”
陈丽没想到张悦悦真要,她根本就没跟家里父母商量这事儿。现在张悦悦一口应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送给你,好多废旧报纸,有二三十斤呢。还有许多旧书本,都给你。”
张悦悦欣然接下:“多谢你,那我放学去拿?”
陈丽点点头,然后小声问道:“悦悦,我听说你爸妈不想让你读书了,你要自己挣学费?”
张悦悦点点头,在封闭的乡下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采茶在小河湾是男人看不上,女人觉得丢脸的活儿。她去采茶,多的是人跑到她妈面前打听消息。正常谁家小女子去采茶啊,抛头露面的。
她要自己供自己读书的事儿已经在整个河湾大队传开了,大家都跟看稀罕一样看张悦悦,她多捡一个塑料瓶都会被人家知道。
张悦悦也不遮着掩着,她又不是小孩子。
陈丽成功地让全班同学都知道张悦悦在捡垃圾,心满意足地放下书包上厕所去了。
小凤有些不高兴,拉了拉张悦悦的袖子:“悦悦,你加油考第一,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脸来笑话你。”
张悦悦笑着安抚小凤:“她笑话我了吗?她明明是在给我送钱呢。你想想,几十斤报纸呢,谁家舍得送给别人,过年的时候街上的旧报纸得三四毛钱一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