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弋舸没有说话,他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像敲在小厮的心口上。
“你再回忆一遍那天晚上的经过。”
“是、是,”小厮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道:“小的、小的那天晚上当差,就候在怜儿姑娘房外,那天宋大人与一伙同僚过来吃酒,大人们喝着酒,兴致上来了,就点名说要怜儿姑娘过去唱曲,怜儿姑娘那晚本就被贵客预定了,教坊司也怕客人倾轧,都会跟姑娘们三令五申,让她们不接后头来的贵客,不知那晚怜儿姑娘怎么了,偏偏就同意过去。”
“后来的事,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雅间内突然起了冲突,小的只敢悄悄看一眼,就看到宋大人不知发了什么疯,掐住了怜儿姑娘的脖子,这一幕可把小的吓坏了。”
“再后来,教坊司的妈妈来了,很快平息了这场闹剧,还让怜儿姑娘好好招呼宋大人,小人被留在现场收拾烂摊子,再之后,小人就听说怜儿姑娘失踪了,怜儿姑娘现在又被发现死在了两个月前,这不是宋大人下的手,又能是谁?”
孟弋舸没有说话,敲击桌面的手还在规律地点着,他一双狭长的凤眸冷寂极了,凝眸俯视着他,让小厮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眯眼看了小厮许久,久得小厮情绪差点崩溃的时候,他才起身冷冷道:“但愿你说的都是真的。”
在他起身离开后,小厮总算松了口气,虚脱地瘫倒在椅子上。
孟弋舸是何等人?他又是如何坐上大理寺少卿的?别人不知,长期浸染在教坊司那种腌臜之地的小厮能不知?
孟弋舸的生母,不是当今尚书夫人,而是尚书未发迹前,娶的地方豪绅之女,两人成亲一年有余,怀上的孟弋舸,彼时他的父亲只是个地方上的秀才,一腔雄才抱负无处施展,认为只有进京考取功名,才能扶摇直上,他义无反顾上了京城,留下一身怀六甲的妇人。
孟弋舸的父亲也算出息,进京赶考第一年就高中了状元,话本里都会写高中的寒门子弟容易被京中贵族看上,他也不例外,他的才学、他出众的外表很快就被当时的皇后外戚朱家所看中,于是威逼利诱孟弋舸的父亲求娶朱家庶女,看出孟弋舸的父亲还心念着尚在地方上的妻儿,朱家退而求其次,同意他将妻儿接到京城,与朱家女同为平妻。
孟弋舸的父亲不知是被朱家的诚意打动还是真被威逼利诱,竟同意了对方的交易。
孟弋舸母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入的京,奈何孟弋舸的母亲福薄,在进京的路上病死了,死后的一生荣华倒便宜了朱家女,不然如今的尚书夫人头衔哪里落得到朱家女身上?
孟弋舸进京后,好端端的嫡子没了母亲,迎来了继母,继母入门不到半年就怀有身孕,之后几年更是连生三子一女,孟弋舸在孟家,是彻底没了地位。
听闻他幼时孤苦,在孟家备受冷落,被朱家子女压得出不了头,就连功名都差点被自家胞弟占领。
元景十八年,七皇子的生母秦贵妃母家造反,一夜之间,整个秦家被拔地而起,直接灭了门,史称汴京之乱,整个盛京人心惶惶,皇后一族安分了不少,更有乱兵趁机作乱,孟弋舸就是在那时候冒出了头,他斩杀胞弟,废其他嫡出弟弟的手脚,囚禁继母朱氏,从那以后,别说孟家,整个盛京都不敢再小瞧他。
次年,七皇子母族风波过后,朝廷安稳,孟弋舸被授予了大理寺少卿一职。
那一年,他不过十八岁。
传说他审问犯人的时候,手段极其残忍,常有惨叫声绕梁三尺,绵延不绝。
这回,审问他竟这般温情?
小斯有种不真实感。
别说小斯觉得诧异,站在审讯室外的官差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孟弋舸一向相信严刑逼供下必能出真相,在他手底下受过酷刑的人不胜枚举,这回,他却一改往日的作风。
官差捉摸不透,还没等他想通,耳边响起少女吹气的声音。
他循声望去,少女容颜美丽,人比花娇,比外头的柳枝还嫩,瞳眸盛满莹光,仿佛世间美好尽在咫尺,一张侧脸已是无可挑剔。
她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个茶杯,茶杯内水雾氤氲,樱桃小嘴正在小口地吹着气,见官差在看她,她迷茫地眨了眨眼,“差爷也想喝枸杞水吗?可我这里只有一杯,要不,分您点?”
她试探地递过去。
官差愣了愣,“……不用了。”
宋拾音马上将水杯收了回去,瞬间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堂堂差爷要抢我水喝,幸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