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霜唯恐自己被发现,屏住呼吸好半晌儿,见外间再没有别的动静,才将被捏紧的物件轻轻放开。
那是郎君们惯常在蹀躞带上系着的七事和一只鱼符袋。
七事分别是算袋、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袋;鱼符袋则是标志官员身份等级的信物。
赵元璟在年初就过了明经科,被赐进士及第,又因为在殿试中对答如流,进退得当,得了陛下青眼,被亲授门下省司谏一职,可入翰林院南院,草拟制诏,参议政事。
司谏一职,品级虽小,却为天子近臣,是个清贵所在,以赵元璟现今的庶民身份,起点之高,不知惹了多少人红眼。
沈灵霜有时候都觉得,即便没有皇子身份,以赵元璟的才能未必不能在朝堂上走上一条青云之路。
就像是这只鱼符袋,装的不过是最低等的铜符,但已足可见他圣眷之浓。要知道,鱼符袋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有,司谏一职不过区区八品,赵元璟却能日日佩戴,只能是天子超品的恩赐。
沈灵霜想得微微出神,反应过来之后继续一寸寸地查验,却怎么都找不到今日偶然一瞥发觉的痕迹。
难道是她看错了?
沈灵霜不死心地将衣摆又翻检一遍,那点痕迹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也许真的是她看错了。
少女终于松了口气。
鬼神之说何等虚妄,她能有此奇遇,本就难得,大约是前世下场太过凄惨得上天怜悯才有重来一回的机会。而赵元璟前世贵为储君,又娶了年少心爱之人,何其尊贵风光,想来在她这个碍眼的发妻死后只会更加顺风顺水,又怎会有重生的机缘。
她大约是被今日的那场火吓到,有些疑神疑鬼了。从沈府回来的路上,赵元璟看着梁弈挨打都无动于衷,怎么可能是重生的呢。
沈灵霜悄悄回到床榻上躺下,右手搭在额上,怔怔地看着帐顶的流云绣纹,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熟过去。
也就没有留意到屏风边缘,有道伫立许久,将她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的拉长身影。
大昭宫,蓬莱殿里,同样的更深露重,静默无声。
赵元昭冷眼瞧着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偷偷翻走存放杨贤妃救命药丸的瓷瓶,又换了个一模一样的瓷瓶摆上,仿若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等那道鬼祟身影溜出去后,才坐起身,脸上是不符合年纪般的镇静。
素白里衣的郎君撑着下巴坐了半晌儿,脑中忍不住浮现出白日里少女的身影,眸光流转间浮现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很快又沉了下去。
自己前脚从徐氏父女那取了药,当夜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来偷换,看来这宫中有人心心念念的,非要了他母妃的性命不可
赵元昭慢条斯理地掀被下榻,给自己倒了盏茶,弯了弯唇,眸中的笑意消失无踪。
*
沈灵霜惦记着小崔氏的病,翌日赵元璟上朝一走,就吩咐人备了车赶往徐宅。
叩响黑漆大门上的铜环,不一会儿就有药童来开门,只道是主人家有急事不在,还请客人改日再来。
阿春是个急性子,“娘子,这可如何是好?”
沈灵霜也急,但那对父女散漫惯了,想要堵住他们,谈何容易。
她不得不先回府,才一进门,刚好撞见赵元璟的随从赵成抱着个包袱从他们居所的耳房出来,看见是她,整个人神色紧绷起来。
“你手里拿着的是何物?”
沈灵霜一下警惕起来,示意阿春将赵成拦住。
“回夫人,是……就是些郎主丢弃的杂物,没什么稀奇的。”
“打开,让我看看。”
“夫人,不过是些杂物……不值钱的玩意儿,郎君交待我尽快丢掉,免得占地方罢了,这点小事,您看……”
赵成嗫喏着,低着头不敢看人。
他也没想到夫人回来的如此之快,自己还没来得及处置掉物件就被逮了个正着。
沈灵霜微微蹙了下眉,原本不在意的心绪认真起来。她侧脸看向阿春,“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
“夫人,您就莫要难为小的了!”赵成堪称清秀的脸皱成一团,却也不敢大力与主母的贴身婢女阿春争抢。
“呀!是郎主的衣衫呢!”阿春解开了包袱。
不过是赵元璟昨日穿过的衣衫。
可是取衣衫就取衣衫,偷偷摸摸的,怎么像是做贼一样,着实怪异。
沈灵霜不动声色地将赵成从头至尾地慢慢打量一遍,果然见到对方将头低得更深些,越发恭敬,显见得是心虚。
这招还是她在前世那段偷来的时日里从赵元昭那处学来的。她从没见过赵元昭动怒过,偶而身边伺候之人犯错,他也没有大声呵斥或责骂过,只含着笑细细打量几回,那些仆从就会瑟瑟发抖。
他见沈灵霜好奇,还好心解释过一回,“心虚之人,往往最怕旁人细看,往往会有无处遁形之感,若是换个脸皮薄的,说不定都要哭出来。”
沈灵霜回过神,见赵成脸皮绷紧,叉着手僵直立着,才缓缓问道,“郎君不爱浪费,这衣衫显然也是新做的,没有穿过几回,为何要丢掉?”
赵成顶着她的目光,背后汗湿,“小的、小的也不知。”
沈灵霜原本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才拦住人问话,这会见赵成额上的汗如雨下,亲自动手翻动衣物。
衣角有指尖大小的焦色,沈灵霜拿近轻轻嗅了嗅,一股焦糊味。
少女登时就紧张起来,她昨天果然没有看错!可夜里她看见的那件完好无损的衣衫又是怎么回事?无数猜测纷至沓来,沈灵霜稳住神情,“将衣衫给他。”
阿春迟疑,“娘子?”
沈灵霜点了点头。
赵成一头雾水,他原以为夫人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却没想到居然被轻轻放过,他整个人都轻快起来,接过包袱用力抱住。
沈灵霜若无其事道,“郎君诸事繁忙,你将此物处置完后便去忙别的,无需将我询问你之事告知他。”
赵成连连点头应是。
他站在原地目送沈灵霜一行人走远,然后脚步轻快地抱着包袱离开,丝毫没留意到沈灵霜的背影格外僵硬。
“娘子,怎么了?”阿春察觉有异,扶住她的手问道。
沈灵霜染了黑灰的指尖微微发抖,转身就往府内膳房的方向去。
她整理着思绪,慢慢道,“我记得郎君最爱酿炙白鱼,今日左右无事,我想亲自下厨替他做道菜。”
阿春这些时日将夫妻两人的面和心不和尽收眼底,心里早就急得不行,一见自家娘子有了松动,马上就喜上眉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娘子您可算是想通了!这些时日婢子都担忧坏了,又不知您与郎君之间是怎么回事。我就说嘛,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早就该和好了!”
这些话根本入不了沈灵霜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