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Chapter 14(2 / 2)小提琴家之死首页

这些天,郑亭林一直刻意不去想郑清的事,怕自己无法压抑住憎恨的情绪,怕自己再次跳进同样的坑。

然而此刻,郑亭林却感到了一阵莫大的快感,她相信自己的父亲正被折磨着,就像这些年来折磨她一样。

这种病态的情绪让郑亭林精神起来,身体有了冲动——她起身回了卧室,拉开了柜门。

棕皮琴盒安静躺着,与往常无异。

但这次,郑亭林将它抱了出来。

手指久违地抚上琴身,木制的触感让郑亭林怀念,她擦拭起提琴和琴弓,熟练地给琴弦调音,涂上松香,将冷落许久的弓子松紧调整好,一切有条不紊,仿佛回到了初学琴的那段时光。

什么都是新奇的,幼年的郑亭林满怀憧憬地做着这一切。

那时的她有着天真的热情。

只是试一试,郑亭林对自己说,没事的。

她直接把琴背肩垫放在了左侧锁骨上,左手手指夹住琴颈,右手持弓随意地拉了个空弦。

试音后,郑亭林心下一动,拉起了莫扎特的第五小提琴协奏曲。

琴声簌簌作响,热情洋溢,然而好景不长,指法和琴弓都犹疑起来。

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三日不练观众知道。

郑亭林非常清楚自己的手感倒退了多少。

她回想起乐谱,皱眉重新拉了起来。

小提琴音色清晰明亮,然而每一次指弹拨弦、每一次琴弓游离,都仿佛被一层潮水覆盖,憋闷不畅快,无一错处,但处处不自由。

一直到听到书房响动,郑亭林才停了下来。

她长吐出一口气,垂手握着小提琴琴颈走到门口,侧身探头。

——正好和手动推着轮椅的傅令君四目相对。

郑亭林试图让自己显得平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四分钟前。”傅令君给出了准确的时间。

郑亭林表情微僵,把琴往后藏,作势回屋关门,傅令君却更快地发问:“你在练琴吗?”

“……”郑亭林给自己找补,“试音而已,太久不拉音质会受影响。”

见傅令君依旧望着自己,郑亭林补充了更现实的理由:“小提琴很贵的。”

傅令君笑了一下。

她又问:“你刚拉的是莫扎特?”

“莫五。”郑亭林有些意外对方的敏锐,又窘迫于先才滑落的水平,这下子不但自己知道,也有观众知道了。

傅令君说:“你喜欢莫扎特?”

她用的是问句,但语气并不意外。

郑亭林不置可否,同样反问:“我猜你喜欢巴赫?”

傅令君闻言轻笑:“嗯,他的风格太特别了。”

郑亭林从来没关注过傅令君喜欢的音乐家,但这并不难猜。

巴赫作为无可争议的音乐之父,更有“音乐家中的数学家”美称,作曲严谨规律,都说他的音乐是理性与逻辑的化身,像是搭积木,又像是做数学题。

郑亭林垂眸,夹起琴托,即兴来了一段巴赫恰空。

这是刻入灵魂的旋律,尽管久未练琴,但她的肌肉记忆从未忘记。

傅令君的神情逐渐变得内敛郑重。

然而郑亭林只拉了一小段就停了下来。

她摇头:“没有感觉。”

这是大师都不敢轻易拉的曲子,不仅考验技术,也考验音乐理解。

上一世的郑亭林在十九岁时录过一张巴赫无伴奏小提琴组曲专辑,并登上世界古典唱片排行榜,一时风头无两。

傅令君看向她手中的提琴,眼眸微暗,双唇翕动:“斯琴更适合你。”

郑亭林微愣,倏然一笑:“你还挺懂嘛。”

上一世,她用得最多的确实是斯特拉瓦迪里式小提琴,参加帕格尼尼比赛时她用的就是一把1695年的斯琴。

斯琴作为小提琴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顶级古董名琴,傅令君知道不算奇怪。

但论起她适合什么,郑亭林记得十七岁前,她演出时用过瓜奈利琴,十二岁参加梅纽因少年组比赛夺金时用的就是一把媲美斯琴的瓜琴。

“你为什么觉得斯琴更适合我?”郑亭林抬眸,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是正式步入柯林斯试用后才确定的。

“斯琴圆润含蓄,音色更加纯净优雅。”傅令君缓慢道,眼睛直直看向郑亭林。

郑亭林握紧了琴颈,唇角忽地勾起:“是啊,可又有几个人真的能用上呢?”

她的语气有些嘲弄,似是怀念,又似不甘,矛盾得让人琢磨不透。

真正的斯琴被奉为古董藏品,往往只有超一流的专业演奏家有机会拿到使用权。

拥有一把斯琴对任何一个小提琴手都是无法抵挡的诱惑,其狂热与向往远非外行能理解,哪怕郑亭林已经放弃了演奏道路,想到曾拥有过的斯琴也免不了遗憾。

她垂头抚过手中提琴的纹路,这些天来,她一直忍着没打开琴盒,好像这样就能淡忘她的“红宝石”斯琴——确实差点就成功了。

回不去的过去,走不到的未来,她视若恋人的“红宝石”如今还在英国博物馆,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赠予他人使用。

傅令君没有说话,休息室内陷入奇妙的宁静。

思绪很长,但实际不过短短一瞬,郑亭林收敛眸光,颔首:“你继续忙。”

门被带上,休息室内清凉如水,窗外残阳似火,傅令君坐在轮椅上,过了不知多久,才缓慢地有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