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泱的寒鸦偶被飘荡的鬼火惊起,怪叫着逃离开去。人面鸟在更高的天际遨游,和它们的主人一样,睥睨着整座沉睡的皇城,就好像它们才是这个皇城真正的掌控者。
沉闷的马蹄底敲击潮湿石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长街响着。
安德三垂首紧随其后,着急道:“皇后主子,天儿冷,您怎么就半途下了轿撵了呢!这天儿可没个准儿,一会要是再下雨了呢?”
朱颜加快脚步,“不摆脱他们,皇上可不就知道我去哪儿了吗?”
安德三脸僵了僵,心上突然袭来一种不祥之感,战战兢兢问道:“皇后主子,您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啊?”
“冷宫。”
安德三打了个寒蝉:“皇后主子,冷宫那边奴才叫人盯着呢,并无传来任何异动。”
朱颜并未放缓脚步,幽幽道:“冷宫那地方即便你吩咐人盯着,他们想必也不敢深入其中,就是进去了,出不出得来还是个问题呢。时间紧迫,如此一来,我还不如自己进去一探究竟。”
朱颜在擒澡堂中匆匆换过早已备妥的太监服饰,马蹄底鞋随意一扔,携了一脸苦相的安德三偷偷潜出。早前为便于禁卫四处梭巡,已破例暂免各处宫门晚间下匙,这回倒是极为方便他们主仆二人偷偷行事。容若那边也已打过招呼,是以禁卫一旦见着安德三均打过照面后便轻易放了行。过乾东五所,再往北走一段路便已现荒颓之景,寒风掠过之时,空气中仿佛已经夹杂着冷宫的腐败死气。
黑云压低,雨点逐渐低落。
朱颜脚步缓了缓,侧面道:“你要是害怕便留在这儿等。”
安德三下意识偷偷环顾了四周,脖子被寒冷一吹,只差没浑身哆嗦,“主子说的是啥话儿呢!奴才哪儿能让您独自一人进那晦气的地方?奴才不怕!奴才护着主子!”
朱颜轻笑出声,“就你这样儿你还护着我,我可先告诉你啊,那地方夜里可真的吓人,听说真正的鬼都在里头呢!回头你若是吓尿了裤子别觉得丢脸啊!”
安德三挺直了腰杆,愣是死撑着:“奴才真的不怕!主子不怕,奴才就不怕!不、不怕!”
“你们古人最信鬼神了,不怕才怪。”朱颜嘴唇上扬,嘀咕了一声,兀自向前走去:“得了,走吧!”
远远的,寒风中送来一阵阵歌声,竟是出奇的悦耳动听,只是忽远忽近,断断续续,又悲凄如泣,恍惚听起来犹如女鬼的哭声,闻者无不起鸡皮疙瘩。
主仆二人蹑手蹑脚进了破败大门,哀怨的歌声犹如在耳边丝丝环绕。庭院依然荒草丛生,半空飘忽扑闪的鬼火在这般情景下愈加诡异可怖,一脚就像是踏入了地狱之门。
朱颜虽然是第二次来冷宫,却不曾仔细观察过,驻足凝望院子上空略微密麻的鬼火群,不禁疑道:“这儿的鬼火比任何地方的都多,你发现了吗?”
安德三早已缩成一团躲在朱颜身后,闻言也只是探出了半颗头看上天,瑟瑟缩缩:“还、还真是该、该不会是”后半句“这儿真的有鬼”没敢说出口。
历来冷宫都是深宫被弃女人宿命的终结点。她们所有的期盼、不甘、怨怼、仇恨、凄苦最终都随岁月化作齑粉,或许连魂魄都被禁锢在这个破败不堪的地方,如同她们失败的人生,日日夜夜不得解脱。
经过回廊,再往里头走去,悲凄的歌声更加清晰入耳,歌声被风轻轻吹散,幽幽然,如一缕带着阴冷寒气的青烟钻入耳里,窜入心里。
主仆二人寻着歌声而去,经过偏殿时,里间点着一抹微微烛光,被风一吹,忽然灭了。这个偏殿正是朱颜上次被烛火烧脸的地方,一想到仍然心有余悸,他屏住呼吸,领着安德三悄悄绕过偏殿,当踏进第二院落时,不禁怔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异香。
雨点逐渐汇成细细雨丝。院中不出意料,荒草丛生,和前面的废弃庭院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这个庭院中央有一条青石板石块小路,上面布满青苔杂草,原本也没什么出奇,奇怪的是小石路的两边被人放置了长排白色蜡烛,一支约有一寸高四指宽,一边各一排,整齐排布,约莫隔着一个巴掌的距离便立着一支。烛光竟是妖异的蓝绿色,和空中四处飘浮的鬼火如出一辙,一缕缕烛火在风中摇曳,大风几近吹灭之时又霍地活过来,万分诡异。
悲戚的歌声顺着小路飘忽而来。月牙隐去,夜色低迷,足有半人高的杂草丛尽头隐约有白影晃动,歌声似乎就是从那里传来。
安德三的小腿开始不听使唤微微抖动。朱颜已无暇顾及他,心中有疑团已经如抽丝般慢慢解开。为了不惊动这里的任何人、物,他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到了极点,轻轻拿起一支蜡烛立在掌心之中,突然一愣这白烛轻得过分离奇,根本不似一般的蜡烛那般的重量,更像是拿着一小块棉布。还没细细察看,空气中弥漫着的异香顿时扑鼻而至,显然那味道便是出自这里所有的蜡烛。而异香之中暗藏着的另一种味道对于朱颜而言,并不是陌生的。
他两眼一眨也不眨紧盯住烛火,将它托高与目平视,迎着雨丝,烛身尽淋湿,烛火却燃烧得正欢,没有一丝熄灭的征象。恰好一阵大风兜头而来,借着这股呜呜声,他对着烛火猛地吹了一口气。果不其然,烛火猛地倒向一边,就在几乎熄灭之时又陡然燃起。迎着风怔了怔,朱颜顿时失笑。大风都吹不灭它,还指望小小一口气能灭了它吗?
安德三瞠目结舌:“主子,这、这、这”
朱颜警戒望向杂草深处飘荡的白影,对安德三做了个无声的噤声动作,声音低得几乎随风散在了空气中:“你听说过长明灯吗?”
安德三呆呆道:“长、长明灯?”抖着手指着朱颜掌心中的白烛,“这东西是长明灯?不、不是古墓中才有的吗?”
朱颜点点头,后又摇头,低声道:“长明灯燃的是一种特殊的灯油,并不是像这样的蜡烛。不过”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隐隐的脚步声,虽然也是刻意放轻了落地的重量,但在这般氛围下,朱颜的神经提高到最敏感处,还是耳尖地听到了。和安德三迅速对视一眼,朱颜急忙将白烛归回原地,拉着安德三快速隐入了草丛之中。
天色暗黑,借着烛光隐约可见来人也是身着内监服饰,身量纤细,但匆匆而过,看不清容貌。他轻车熟路往草丛深处走去,直奔白影所在的地方。
须臾,歌声戛然而止。
细雨如丝。二人猫在草丛中,朱颜见安德三止不住的发抖,又气又好笑地拍打了他的头,低声耳语:“看看后面还有没有人来。”二人又悄悄盯了须臾,见再没人来,朱颜才伸手往白影所在的方向指了指,这一看之下不免一怔那地方哪还有什么白影?心下一急,忙示意安德三紧跟在自己后头,率先猫着身子秉着呼吸踮着脚尖偷偷潜出草丛,沿着青石板石块小路一步一步缓慢无声地逼近方才白影所在的方向。
安德三哭丧着脸紧跟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