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燕月生将自己关在房中,复盘了一整日棋谱,一天便推演完了前二十七局。
早午饭都是屠汝陵送上楼,燕月生吃完后放在门外,自有小二来收。到了傍晚,客栈楼下忽然热闹起来。隔了几层墙板,燕月生还能听见大堂里笑闹吵嚷声。她可以想象几家老小在大堂中坐成一桌,互相敬酒夹菜的模样。
原先平静的心忽然动摇起来,使她不能再安心推演下去。燕月生烦躁地将棋谱扔在一边,移到窗边去坐。窗外天空没有月亮,连星光也黯淡到了极致,要很费力才能将它们和天幕区分开来。
外面夜风飕飕地吹,拂到脸上便冻得人脸发痛。但燕月生很喜欢这种感觉,反而将窗户推得更开了。因为演算混沌不明的大脑清醒了三分,街边挂的红灯笼亮了起来。燕月生掣出匕首,一痕雪亮的刀光照亮了少女寂寞的脸。
“新年快乐。”她对着刀锋映出的燕月生说。
有一瞬间,燕月生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想把这把刀送进胸膛,看着鲜红的血自胸口飞溅。死亡的可怕暂时隐去,家人站在道路尽头向燕月生招手。燕月生迷惘地想,即便她当真成功杀死了姜佚君,父母也不能回到她身边。
那她赌上性命完成的复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笃笃”,屋外传来敲门声。燕月生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竟有些走火入魔。她合上匕首:“请进。”
屋外人静了静,门开了。燕月生原以为是屠汝陵上楼送饭,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明渊。他穿了一件黑底白纹圆领袍,前襟依旧是扶桑花的暗纹。
“明公子这是?”燕月生从榻上下来,礼貌地露出困惑神情。
“明渊。”青年纠正道。
“明渊公子夤夜前来,所为何事?”
“要和我出去走走吗?”
明渊伸出手。燕月生低下头看,那一只比她大上一号的手骨节分明,一看便是青年男子的手掌。而燕月生却莫名其妙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她先伸出手,明渊仰头审视了她半日,才将他的手塞进来。少年的手如棉花般柔软,又如烈火般炽热。
“你在颜家梅林问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我们以前确实见过。”明渊说,“不想听一听吗?我们从前的故事。”
“你愿意说了?”燕月生抬头看他。
“如果你答应和我一起出去散步,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大家都回屋守岁了,偶尔还能闻到饭菜的香气。只留石狮子镇守在门前,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燕月生原先还觉着冷侵入骨,但明渊牵起她的手之后,便有一股极温暖的灵力流入燕月生体内,短暂地驱散了寒冷。
仿佛身浸于一弯温泉之中,温暖到让燕月生觉出些熟悉。
“你一定要杀了姜佚君报仇?”
燕月生手指条件反射地一弹,但没能挣脱明渊。相反,明渊握得更紧了。
“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
“我们曾经很熟悉?”
“至少我曾经以为我们很熟悉。”
“但我却不记得你。”燕月生站住脚,不再走下去。
“那是你的问题,并不是我的错。”
明渊也站住脚,顺着燕月生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家馄饨店。守店的老板已经上了年岁,背驼得仿佛一张拉满的弓。破旧的篷布被风吹得鼓鼓的,昏暗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晃。馄饨大约是用骨头汤熬制的,还能闻到猪肉的香气。
“没想到这种日子还会有客人。”下馄饨的老头说,“客人要吃多少?”
“我要五两。”燕月生搓了搓手掌。
“五两可不够吃啊,”老头说,“确定只要五两?”
“那就六两。”燕月生下颌往店主那边点了点,“要吃多少自己说。”
“我已经吃过了。”明渊摇摇头,是婉拒。
馄饨下到骨头汤里,不多时便烫熟了。一大碗馄饨捧了上来,燕月生只看了一眼,便看出自己决吃不完这一大碗。滚刀切的萝卜,炖出鲜味的猪骨,馄饨上还洒了些笋干葱花,哪里是六两的分量?
“你真不吃?”她试探地问明渊。
“你吃不完?”明渊一针见血。
“是有点。”
“那等你吃不完了再说。”
燕月生瘪瘪嘴,拿起醋壶倒了些姜醋。一口咬下去,滚烫的肉馅和面皮滚进胃里,将燕月生整个人都熨得暖洋洋的。
“我们以前确实认识。”明渊看着燕月生满足的样子,冷不丁说道。
“但那太远了,远到你的前世。你确定还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