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在门口的人们纷纷往两边挤,给父子两人和抬着床板的小厮让出一条路来。
床板咣当一声放到地上,顾子季震地浑身一疼,刚想破口大骂,转头对上魏舒窈打量着的目光,只恨恨闭上了嘴。
端王已年过六十,身为皇亲国戚吃喝不愁,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敢去得罪他,如今却要腆着老脸来给一个小辈致歉。
他心中不可谓不愤懑,但想到自家儿子的那一双断腿后又宛若泄了气一般,咬着牙走到魏舒窈面前,硬挤出一抹笑,和声和气道:“吾儿昨日那般失言冒犯,实属醉酒后的顽劣之举,我听说之后立刻将他关在家中祠堂接受家法的惩治,今日特意带他前来给魏姑娘负荆请罪。”
他将手中的荆条递了过来,道:“还望魏姑娘能拿着荆条狠狠抽打他一顿,以便消了心中的气,也好让他长长记性,魏姑娘下手时可千万不要心软,我这儿子就是该打该骂……”
端王这般大张旗鼓地前来请罪,很快就有人从这话中听出了深意——顾子季早晨骑马时摔断了一双腿。像他这种纨绔子弟当街纵马是常有的事,平日里一点伤都没受过,怎么得罪魏舒窈的第二天就突然断了腿?
端王口口声声地说这是上天的惩罚,却带着儿子到魏舒窈这里负荆请罪。
这般行为,难免让人遐想连连。
能让端王这种人物如此忌惮的,除了那位钦北王还能有谁。
他们将目光移到魏舒窈身上,默默猜测,难不成钦北王还对魏舒窈留有些许情意?要不然为何会如此袒护她?
魏舒窈后退一步,将裙摆往旁边提了提,避开端王手中那根荆条,“端王这是做什么?”
端王今日来的确是带着顾子季给魏舒窈致歉的。
他自认为做到如此地步已经足够了,他儿子血淋淋地躺在这里,给人的冲击力很强,人们天生怜悯弱者,见到这副惨状会同情心作祟,而后劝魏舒窈大人不记小人过。
被这么多人盯着,魏舒窈就算不想原谅顾子季也得原谅。
他料定了小姑娘家家的容易糊弄,便悠然自得等着她开口说些谅解之词,然后各回各家皆大欢喜。
魏舒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他心里在想什么,笑道:“祖父从小便教导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朝律法严禁私刑,怎好在街上随意鞭打人?端王将这荆条送到我这里来,难不成是想引我上钩从而送我一个牢狱之灾?”
当了太久的人上人,端王习惯了特权,一直都视律法为无物,在他心里,所有的律令都是给穷苦百姓设下的,关他们皇亲国戚何事?
他难能想到律法这一层面的东西,突然被这般提醒,猛然睁大了眼睛,连忙否认:“魏姑娘说笑,我同子季是真心实意想要求得魏姑娘原谅的,怎会陷害于你?”
魏舒窈忽然提起律法,围观的众人难免窃窃私语,谁都没想到能从这位大小姐口中听到如此义正言辞的话,但仔细想想,魏舒窈从小到大,虽然任性娇气,但她一直以来都在边框之内行走,从来没出现过什么欺压普通人的传闻。
反倒是顾子季,干了一箩筐的坏事,每一件都能让他蹲在狱中吃牢饭,只是家里有关系,让他免了牢狱之灾而已。
端王及时道:“这样吧,如果魏姑娘不愿动手,我替魏姑娘教训这个逆子,我动手就是家法,算不上私刑,这样总可以了吧?”
魏舒窈摇头,“你是他父亲,你动手的话有失公允。”
端王听了这话后脸上那层和善的面具就快要掉下来了,气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怎样?”
她似是认真思考了下,才缓缓道:“我们嘉永候府和端王府并不熟络,我原本也想私下处理这件事的,没想到端王将事情闹得这样大,闹得太大也不好收手,不如就把顾子季送去京兆府吧。”
送去京兆府的话,他上下打通关系后自己儿子应当也吃不了什么苦头,端王没想到魏舒窈这么好说话,深思熟虑后点头同意:“也好。送去京兆府之后魏姑娘可不能再记恨这桩事儿了,这事儿就算是一笔勾销。”
魏舒窈又不紧不慢的补充,“让京兆府李敬李大人审理此案。”
端王犹豫一瞬,那李敬是出了名的清正之臣,审案相当严苛,且从不收旁人的贿赂,他儿子落到李敬手中,恐怕落不了什么好处。
但撞车这等罪名的惩罚应当不会太重,最多也就挨几板子,于是他狠狠心肠应下。
魏舒窈见他点头,笑了下,转头对云芝吩咐,“听说顾子季行过许多不义之事,放话出去,只要被他欺凌虐待过的人,都可去京兆府击鼓鸣冤,有冤的喊冤,有仇的报仇,请讼师的费用我来出。”
“魏舒窈,你别太过分!”端王这是彻底被激怒了,他的儿子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多人一同上京兆府状告,百般罪行加在一起,后果定会十分严重,他能不能保下来都难说。
端王对顾子季这个老来子很看重,当下就摆出一副护犊子的态度,结果看到她身后突然出现的福临和严庚,以及不远处的顾玹,脑子瞬间清醒。
他惊出一身冷汗,心道总不能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搭上整个王府,于是讪讪不语,半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京兆府的李敬很久之前就听说过顾子季的恶行,对那几桩命案耿耿于怀,碍于他是宗族之子,一直没能将他绳之以法,如今得了机会,他立刻就差人过来捉拿犯者。
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之后,魏舒窈才看向旁边的陈风,微微动了下眉,平静地问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陈风早就被顾子季父子的下场给吓到了,他可不敢再招惹魏舒窈,一边弯腰一边后退,“不不不,魏大小姐刚才听错了,在下刚才什么也没说,告辞!”
周围人见他这副模样,一阵唏嘘,叹道没热闹可看了。
就在魏舒窈提起裙摆准备离开时,身后的福临及时上前拦住她,笑道:“魏姑娘,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昨夜发生了顾子季撞车那样的事情,魏姑娘却是一声不响地隐忍了下来,殿下表面上看着无动于衷,实际上书房的灯火足足亮了一整夜。
福临之前还担心魏舒窈会不会有“失宠”的一天。
现在想想,魏姑娘可太懂如何拿捏他家殿下了,把人吃得死死的。
他家殿下就是见不得魏姑娘受一丁点委屈。
哪怕魏姑娘是故意演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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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阁的三楼视野开阔,凭栏处甚至可以看到远处江边的白帆,江风徐徐吹来,带着一股潮意。
顾玹坐在桌边,面前摆放着那只彩釉宫廷扇,他向来不喜华而不实的物件,只随意看了两眼就放回盒子里,推到魏舒窈面前。
魏舒窈既不开口说话,也不伸手去拿,只是目光偶尔控制不住地往扇子上移,而后再若无其事地挪开。
他偏头看了眼小姑娘,目光晦涩不明,又把盒子推地更近了些,语气极淡地问:“刚才不是没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