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地眯了一小会儿,一股焦味飘过鼻端,宝颐勉强睁开眼,见裴振衣手持他的宝贝长刀,正面无表情地在火苗上炙烤。
他这撮火生得很妙,只小小一捧,烟也不大,更令人两眼放光的是,他的长刀上串了个看不出品种的动物,已经被烤得焦了。
宝颐肚子里的馋虫拼命哀嚎,她咽了口口水,却忍不住道:“我祖父说,吃野味容易得怪病……”
裴振衣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道:“这是山下捡来的散养鸡。”
宝颐大吃一惊:“你居然也会偷鸡摸狗?”
裴振衣看起来很想把这只鸡怼到她脸上。
他看起来像是那种横行霸市,顺手牵羊的人吗?
宝颐讪讪道:“哦……给我吧……谢谢。”
她小心翼翼接过裴振衣的刀,轻轻咬了一口上面的肥鸡。
真难吃。
但饥饿是最好的佐味料,她忍住想吐的冲动,一口又一口,强逼着自己吃下去。
裴振衣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从身旁的树叶里拿出了几只果子给她道:“若是不够,这里还有。“
宝颐尝了一口,酸得龇牙咧嘴。
裴振衣看着她可怜巴巴,缩成一团的小模样,居然抿了抿嘴,唇角微勾。
“干净的水在这儿。”他递来一只竹筒:“慢些吃。”
宝颐发现了,这个少年好像很喜欢饲养她。
虽然他给的食物都难吃到无法想象。
这鸡若是知道自己会被烹饪成如此恐怖的味道,怕不会尖叫着跳崖。
宝颐啃下两只鸡腿,把刀还给裴振衣,郑重道:“谢谢你,我有话想跟你说。”
裴振衣道:“你说吧。”
宝颐打了个饱嗝,酝酿片刻,慢慢开口道:
“我从前总是逼你陪我胡闹,还看不起你的身份,屡次轻贱你,还把你当工具,气姜湛和李令姿。那时候我只觉得虽然我很混账,但已对你足够好了,是你不识抬举。”
“可今日我也遭了欺凌,我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一厢情愿塞给人家,人家就该欢天喜地接受的。”
宝颐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喃喃地接着道:“嫁给皇子是很好,但我偏偏不喜欢,给我当面首也是好的,但你心里总归不愿意。”
“我不应该强逼你。”宝颐苦笑道:“原来强扭的瓜真的不甜。”
裴振衣静静地听她说完。
火光照亮了他清俊的面容,把他的眼瞳映成了清透的琥珀色,常年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微微散开,多了一点松弛的野性。
他的野性与自在属于山川江海,而不属于华美缭乱,尔虞我诈的帝都。
或许把他留在身边是个错误。
她鼻头发酸,持起竹筒,咕嘟咕嘟往喉咙里灌了许多水。
忽地,一只干燥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替她把金钗重新插戴在发髻上。
少年清冽的眼望着她,平静地对她道:“你怎么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呢?说不定,这瓜自己甘之如饴。”
宝颐捧着竹筒,呆滞得像只早春探头的土拨鼠。
“你……你刚才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若是真的厌烦,我又怎么会甘愿回你身边?”裴振衣自嘲般低头一哂:“你早些歇息吧,我会替你守夜。”
*
宝颐困极,但却无法入眠。
她偷偷睁开眼,去看火光边的裴振衣。
对方也正看着她,眉头微皱,问道:“为什么还不睡?”
宝颐轻声道:“睡不着,你陪我聊几句天吧。”
“……”
“你怎么会那么多东西?生火,取水,烤鸡……”宝颐道:“要怎样才能学会这些?”
“我家原本是山里的猎户,略懂山野间的生存之法。”
裴振衣的声音平缓而温和:“不算什么本事,你学了也用不上。”
在他的概念里,大小姐和劳作,荒野,生火烤鸡扯不上半点关系,她应该留在她金尊玉贵,满地绫罗的小天地里,被人认真地宠爱着。
“哦,那我不学了。”
“……”
细细的交谈声渐歇,宝颐慢慢地闭上眼睡去,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卧在草叶堆里,长发流泻,面颊瓷白,发间金钗上的缠丝随着呼吸的起伏,轻微地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火光中,裴振衣放下长刀,轻轻将她散乱的鬓发理至耳后,恰好碰到她冰凉的耳廓,他顿了一顿,除下外衫,仔细披在她身上。
林野四下一片寂静,唯有火苗烧断木头的细微声响,他守着这微弱的一点火光,等待着时间缓慢地流逝。
这可能是她难得的,全身心地依赖着他的时刻,在无人的山野里,她在自己身边毫不设防地睡去,乖巧到不可思议。
只是待到天亮后,她又将回到属于她的世界中。
夜风掠过枝头,掀动如潮的穿林打叶声,其间夹杂着他低低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