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州东市?桃销楼
温召坐在花姨房中,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房间里门窗紧闭,窗上还拉起厚重的纱缎帘子,遮住了外头的一片大好春光,似乎也遮住了远方不绝于耳的喜乐声。
花姨亲自捧着一壶新茶,悄声推门进了房间。她将茶壶放下,但见温召手中茶杯盈满的茶水已然凉透,不由叹了口气,替他换了一盏热茶。又移步向窗口,将两扇窗帘一把拉开,明媚的阳光便瞬间倾泻在这原本阴暗的宽阔房间里。
温召似乎不太适应这突然的明亮,本就皱起的眉头愈发蹙紧,声音嘶哑道:“皇帝好大的阵仗,这乐声吵吵闹闹的奏了一个上午,难道他要吵得全刈州百姓不得安生吗?”
花姨不由再度轻叹一声,坐在温召身边为自己添了一杯茶,低头啜饮道:“新皇新婚,万象更新,刈州百姓哪有不乐的道理?”
温召瞥了一眼花姨,低声嘟囔着:“我就不乐意。”
“不乐意就不乐意,只不要给人家看到就好,毕竟新皇要娶的是你的亲妹子。”
温召听了这话愈发气滞。花姨看着他攥紧滚烫茶杯的手已然指节发白,便软语道:“好容易来姨这儿一回,召儿,再不乐意,也放开些吧。”
温召有些愧疚的扭了扭身体,一身铠甲发出金属相击的声响:“花姨,对不住。”
“没事…”花姨但见温召不再像适才那般气郁,忙继续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还同我说,宵遥的尸身被盗取了,可有查到贼人是谁?”
“没有。”谈到这里,温召才舒展的眉头便又微微皱起,似是自恼般的语气:“就那么凭空消失了,真是咄咄怪事。”
“哦…丢了便丢了吧。你原怀疑是前三皇子与四皇子的手笔,不过如今他们已然伏诛,便是有什么阴谋,也该是不能实现了。”
“可是不光是那宵遥的尸体,年前蠡府的门童说,那宵遥的亲弟弟曾来到府上意欲面见侯爷和我。可我一早便知会过他们,若是那孩子真的找上门来,只找个理由打发走便是了。”
“难道他们接他入府了?”
“倒也没有。只是后来我知晓此事之后,怕他有什么疑心,便差人往他的老家暗访过一次。”温召阳光下的面容亦是那般的阴沉,“可是回来的人说,宵家老宅已经没人在住了。”
“他…不在家里?”
“是。”
“是他回去途中遭遇了什么意外吗?”
“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宵遥那种人的亲弟弟,该是不至愚钝至此。更何况宵遥死后,侯爷仁慈,曾派人往他家送过白银百两,这么多钱,足够他雇一辆安全快捷的马车往返刈州了。”
“所以你认为,他是根本就没有回家去,是不是?”
“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是啊,只是猜想而已,一个农家出身的孩子,不必忧心的。”花姨再度饮了口茶,对温召宽慰道:“许是得了银钱,奔好地方置办营生了也未可知呢。”
“是啊…也未可知。”
温召口里应着,目光却仍自痴痴怔怔,手中攥着的茶,又一次失去了氤氲的热气。
花姨看在眼里,哪有不明白的,不由搁下自己的茶盏,握过温召一只大手柔声道:“召儿,姨明白你的心事。只是如今大局已定,灵儿此刻只怕已经依礼随蠡侯往杛椤皇陵去了,你再这般自苦,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自苦?”温召终于仰头望向花姨,眼中已经带着泪花,阳光下显得格外明显:“那是宫家的儿子,如今衷国的新皇!花姨,你叫我如何不苦?”
花姨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你心里的苦,我自是没有不知道的。只是召儿,这也是我们议定的,不是吗?为了灵儿的幸福,我们不做阻挠,这不是说好了的吗?”
“说好的…可我现在好后悔……”
花姨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的光:“召儿,你要做什么?”
温召凌厉的目光颤抖的愈发厉害,许久,像是泄了气的一般,他方才长长叹了口气,黯淡道:“我自是不能做什么的。”
花姨放开温召冰凉的手:“既知无力转圜,许多事便该放下了。”
“放下…?花姨,您是认真的吗?”
“我自知你执着了十二年,日日夜夜,睡里梦里都是这一桩事情。可是召儿,人总要向前看的,不是吗?灵儿失忆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只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她已经是新皇的妃嫔,你还苦苦守着自己心中的那份仇恨,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意义,你总说意义!凡事若只看意义,世间便也不会有那么多心存执念之人!更何况这份仇恨本不该只是我自己的,花姨,这更该是你的,也该是她温灵的,她可是——”
“——她是什么?”花姨声音一沉,语气已不复适才那般柔和。“灵儿是她自己人生的掌控者。这一辈子她已经受了太多太多的苦,我只希望今后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自愿的,不后悔的。”
“不后悔,你怎知她不会后悔?”
“她如今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孩,你又如何料定她一定会后悔?”
“她…”温召一拍桌子,一张脸变得通红,“即便不说她迟早会找回记忆,即便她能一直这般浑浑噩噩下去——那个人可是皇上,是天下至尊的男人!花姨,你是最懂男人的女人,你又怎么说得出灵儿不会后悔的这种话!”
花姨似是被温召这一句话问住。良久,她方才缓缓摇了摇头,起身走向了窗边。
“召儿,我承认,我其实也记得十二年前的事情。事实上,那些事情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之中,我一分一秒都没有忘记过。而如今对灵儿的纵容,也是出自对她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