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礼急忙追问:“我问你张老三去了以后,都有哪些人在客栈,那些人半路又出来了,那些人进去了,这个你没有说实话,我们的人都看见了。你还是照实说吧。”后边这句活是刘明礼诈唬李玉堂,他是从李玉堂的闪烁其词里想到的。
“你是说那个人,”他见刘明礼把话都说头了,不敢再有隐瞒,就说了实话。“那个人我也不认识,他好像是这个镇上的人,他经常来找石榴,俩人在石榴的屋里一呆就是半晌。我见面认识他,就是叫不起名字。夜个黑,张老三去的时候,那个人在石榴的屋里,张老三没进门,先让一个跟班的进院里,对石榴说张老三来了,石榴急忙跑回去,那个人就急急忙忙的出来,低着头走了。张老三进来,石榴在黑影里,张老三他俩去了石榴屋,下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刘明礼紧接着问:“张老三走后,你在哪里?”
“我在屋里,他说要走了,我就出来了,听见他们说说笑笑,出了大门。随后,我收拾了一下屋里的碗和盘,和大厨又喝了一点酒,看看天晚了,都可乏。我去关了院门,进我屋歇了。也没见再有人进来,也没有看见老板出来。”
刘明礼思索了一会儿,问李玉堂:“咱这样说,这个时候,要是进来个人,你会知道不知道?”
李玉堂回答:“住店的,出来又回来,我不会知道。吃饭的人,我肯定知道。”
这就是刘明礼和老宰俩人的询问经过。老宰都记录在案,最后还让李玉堂画了押。
结束的时候,刘明礼交代李玉堂说:“你这几天不要出这个院子,没事的时候,你去帮着喂马吧。吃饭的时候,让老套给弄点吃的,不饿肚子就行了。出了这个门我就不敢保你无事。”
看着李玉堂走远了,老宰从眼睛后头看着李玉堂的背影说:“这个货不老实。那个石榴比他更不老实,这种女人,不守妇道,真是该死。”
处理完了这起杀人案,刘明礼对老宰说:“这个案件你去办吧,这里应该没有太多的疑问了,你和县警察所的人去办,我和张虎还得去找匪首张老三啊。”
刘明礼和张虎合重新开始合计明天古庙会上的事。俩人合计了半天,翻来覆去的想着各种方案,还是拿不定注意,最后把老套也叫来,参加讨论,最终定下来,顺河街古庙会上剿灭张老三的初步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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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庙会这一天,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去赶会。在顺河街有亲戚的,这一天,买一些油条麻花之类的食品,用楝树枝拴着,有车的赶着马车,没车的挑着担子,带些自己编的芦苇席子,荆笆,小炊帚小笤帚,大擀杖小擀杖,桑叉木掀等去卖。晌午的时候,有亲戚的在亲戚家里吃饭,没亲戚的在庙会上买点儿油条丸子汤改善一下。有的还会弄点小酒喝了,然后,眯着朦胧醉眼看戏,随着别人盲目的叫好。会上做啥买卖的都有,从贩卖牲口,到贩卖人口,从卖耗子药,到卖大骡子大马,农具居多,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小麦即将成熟,有的种点儿大麦已经提前收割了。卖衣服被单的很多,河北岸能织花布的妇女手很巧,织出的花色多种多样,还有的为了多卖几个铜板,还刺出一朵或几朵并蒂莲花,这些都是卖给那些娶媳妇的人家。最吸引人的,除了戏台上的樊梨花和白莲花等女妖精外,就是那个牲口市场了。这里的行户很多,双边诓人,虎二马约的把生意促成,从中取利是他的本事。这种事,谁都不认识谁,事后没法找账,吃亏占便宜,那是酥瓜打锣——一锤子的买卖。当然,也有专门过来上香求子的,也有求财的。古庙会主要是为这里十里八乡的农民们提供一交易平台,眼看麦收季节就要到来,庙会让这些农民们更换一些用坏了的农具,也让一些乡下的手艺人多挣几个铜板养家糊口。
戏台搭设在古庙的西边,台前面是一片很大的空地,村里的老人和妇女们,早早就来戏台的前边占地方了。还有一些事专门从外乡赶来看戏的亲戚,都是一些老人和妇女,他们有的是来走闺女,有的是来看亲家,有的是来看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这里还有一个特殊群体,就是走乡串户保媒的媒婆和老头。这些人消息灵通,谁家的女儿多大了,谁家有个嫁不出去的老闺女,谁家的男丁过了结婚年龄还没有娶上老婆了,他心里门儿清。说媒这个行当,那个时候也很吃香,常言说,人馋去说媒,狗馋舔碓碓。就是说,媒人去了,家家都是好吃好喝的待着,没有报酬,弄点小酒喝了,再吃点鸡蛋牛肉啥的,就已经很知足了。农村流行一句话,媒人说够一百对夫妻就成仙了,看看,老天爷都给记着账呢。多好的事啊。
顺河街古庙会,的确热闹非凡。
就在这喧闹繁荣的背后,却隐藏着骇人的杀机。几股势力都将在在这个小小的舞台上,陆续登场了。
头遍罗打过,改敲二遍鼓了。然后,大幕来拉,许家班男旦演员阎彩云登场亮相,一个踩跷舞扇,不楞楞又一个扎靠,行云流水,招来一阵的叫好声。原来围在周围打转转的男人小孩儿,还有一些手拉着小孙子的老太太们,都搬着带来的凳子找地方坐下,仰着脸专心致志的看起戏来。
先说张虎的剿匪小队,他把兵力分成五个组,每个小组五个人,有一个人带领,这个人就是每个甲长。王大毛和张虎的四个徒弟。张虎和老套是总指挥,在戏台的西北角站着,观察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刘明礼身后跟着两个人,他没有战斗任务,只是在一旁关敌料阵。据他们的推算,张老三一定会带人出现的。这个土匪不比一般,他的胆子超大,又十分机警。他的脑袋上长着一圈儿眼睛,三百六十度都可以看清。张虎把他的兵力布置到一周,就连后台也有他的人。每个人腰里别着一把短枪,那都是从乡间收缴上来的私枪,经过保养,都能使用。他们反复琢磨,张老三要出现在戏场里的话,一定不会有很多人,一是他的马匹不充足,逃跑的时候不易脱身,二是目标太大,不利于他机动灵活作战。
还有,戏台的周围还有韦大壮的土匪小队混杂其中,这些人差不多都认识张老三,十几个人,每个人腰间都别着家伙,不是手枪就是短刀。他们的短枪不多,这么多人又不能扛着长枪招摇过市。韦大壮是豁出去了,他的家被张老三毁了,他是有家不能归,他的父亲在外地做买卖没有回来,家里发生的事情都还不知道,目前帮不了他的一点忙。他发誓说,他这辈子就一个愿望,要么他杀死张老三,要么他被张老三杀死。他目前手里没钱,他家里有地,他发出悬赏令,谁杀死张老三赏五十亩地。按当时的市场价格计算,也不算少,每亩地十几个大洋,也值个五六百大洋。他的人不管会不会伤及无辜,只要能把张老三打死,多死几个人算不了什么。
再说张老三的人,他事先安排好了十来个人跟来看戏,他目前只有四五匹马,这还是他最近又买了两匹马,以备急需。他实在是抵挡不了许家班的诱惑,特别是那个闫彩云的戏,他也不知道迷到哪里了。再说了,他想干的事,这么多年来,谁能挡得了?他历来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他今天去看戏有一个计划,他料定韦大壮肯定会出现在戏场里,他知道韦大壮认识他却不一定认识其他的人,他带着一个高高的草帽,乔装打扮,混杂其中。让二孬和导包他们到戏场里转悠,看到韦大壮就开枪,必须把韦大壮当场打死,这样既给死去的张本忠和老赖报了仇,又为以后他在这一带的活动清除了障碍,也让其他的本地势力看看,张老三是不能轻视的。他想起到一箭三雕的作用。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自负,他低估了官兵这一重要战斗力量。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相信县政府会派人到戏场里截杀他。
开戏以后,张虎带着老套,在戏场周围转悠,他看到两匹高头大马,心里非常喜欢,他有心过去询问,想想不是时候,就只顾转悠着。来到西南角的时候,他发现一棵树下站着一个面熟的人,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就慢慢的走过去了。这时候,前面走过来了王大毛,他附在张虎的耳朵上小声说:
“队长,那个是韦大壮,我见过他。”
说着,往后边指一指。张虎顺着王大毛的手往树下看,只见韦大壮也朝这里看,双方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韦大壮就站起来,向这里走来。
来到跟前时,韦大壮看看周围没人留意,就小声说:“张老三没有来,我的人在这里看着呢。”
张虎严厉的对韦大壮说:“看见张老三你不要擅自行动,今天一切都要听我的指挥,这一回必须保证把张老三绞杀。不能再让他跑了,只要你配合的好,我给你记功一次。”
韦大壮本来就不服气,又加上张老三把他害得生不如死,他心里的气就更大了,他正想说些不服气的话,他突然看见东北角里有一个人一闪,像是张老三的人,走路不似常人,边走边往两边观望,似在寻找着人群里的人。韦大壮朝那里一努嘴说:“东北角里有一个人,有点面熟。”
几个人几乎同时朝着那里看去,那人却不见了,一闪眼就混在戴草帽的人群中消失了。韦大壮一扭身,也从张虎的眼前消失了。
戏台上的白莲花还在唱着:“适才韩本到池畔,说出了终身的事儿惹人怜。可怜他的双亲被人来逼死,可怜他年幼孤单受颠连,我爱他勤劳读书是一个有志汉...不辞辛劳在....”
刚才韦大壮看到的那个人是张导包,他也在戏场周围寻找韦大壮。韦大壮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人们来回走动着,戴草帽的人很多,从身后看,不易辨认。张虎他们在这寻找张老三,不是很熟悉的人,是很难把人从人堆里找出来的。张虎带着人也去了东北角,到那里以后,连韦大壮的影子也不见了。
其实,张老三就在一个丸子摊儿前吃丸子,他带着草帽,脸上经过了化妆,抹了不少黑灰,一道一道的印痕;还有,他的一只眼睛用一个眼罩盖着,就像是个独眼龙。他悠闲的坐着,欣赏着白莲花那美妙的身姿和优美的唱腔。韦大壮从他的身边过去,他眼一斜看得明白,随后站起来,从后边跟上去。谁知道,有几个人在他前边挡着,稍一停顿,拨开人群,却看不见了韦大壮的身影。
这个暗藏杀机的戏场里,你找我我找他,乱了套了。
张老三弯着腰,扮成一个老头,哼哼着慢慢的走,那双草帽下的一双眼睛,似猫头鹰一样寻找着他的猎物韦大壮。他走到北边的时候,看见了张导包,他也在寻找韦大壮。可是,他们都是帽子人类,走个碰头,也会失之交臂。最后,谁也没有找到谁。
张虎的剿匪队伍更不可能找到张老三,他们不认识张老三,更何况张老三化了妆,成了一个独眼龙。刘明礼也没有想到张老三会有如此打扮,他不相信心高气傲的张老三会这样不顾形象,扮成叫花子。他只顾在人群里寻找,站在高处观望着。始终不能发现一个可疑的人。
终于,枪响了。
“砰!”
枪声是从戏台下面传出来的,人们忽地一下像炸了群的马蜂一样,四散乱套,顷刻间,台前的空位置腾出了一大片。
接着,又响了几枪,“砰...”人越发逃得快了。
人们逃出戏场后,地上躺着两个人,都死了。子弹打在头上,汩汩的往外流血。死人的两条腿还在抽搐着,嘴里也往外出血。
戏台上的演员霎时间没影了。
不一会儿,韦大壮跑过去,看见地上的一个,叫了几声,没反应,人已经死了。他叫来了几个人,把人抬走了。
地上躺着的另一个人没人认领,张虎让几个徒弟都去看看,都说不是他们的人,就指挥着徒弟们,把死人抬到离戏场比较远的地方,用个破席片盖住,等着人来认领。
人们都四散逃跑,刚才那种清明上河一样的场景,瞬间皆无。许家班的一场《白莲花临凡》戏,唱了不到半截,就收拾家伙,抬上他们的大箱小箱,如惊弓之鸟,逃出了古庙会。走了很远了,还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来顺河街唱戏了。
炸群以后,张老三还没有捕捉到韦大壮的身影,他弯着腰,一瘸一拐的顺着北边的人群往东走着。他从一个人跟前过去,这个人很淡定的看着人群里的人们,一动不动。他就是刘明礼,刘明礼要趁着人群的乱,在其中找到张老三的影子。他没有想到,张老三从他眼皮底下走过,他竟然浑然不知。当张老三走到一片树下,伸手去拉一匹马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那个一只眼的男人就是张老三。张老三翻翻身上马,随后他旁边的几个人也都上了马,调转马头,随着仓皇出逃的人们,悠然遛马而去。
刘明礼一跺脚,说了一声:“嗨,我咋就没有想到呢?”
这时候,张虎他们也都来到,刘明礼朝东边用手一直悄声对张虎说:
“那个骑白马的就是张老三。我咋就没有想到呢?”一直后悔张老三从他眼前走过去他竟然没有发现。
张虎也看见了,挥手对周围的人说:“牵马,追!”
刘明礼摇摇手说:“算了,追不上。他的马快。”
“还是马,好,我看见那个角里有几匹好马,咱去看看吧。行了,就买回去吧。这几匹瘦马,啥时候能吃上膘啊。”张虎急得就地打转。又突然转身,对围让来的几个徒弟们说,“收队。不要声张,不要拐弯儿。老套哥,咱俩去看看那几匹马吧。明礼大哥,你也回去,你在这里久了会被人发现的。”走出几步远了,嘴里还说着,“这个韦大壮!”
一个周密的计划,就这样宣告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