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零陵不敢托大,他这些年一头扎在萧氏疫学中,旁的药方他也有练习,但不算擅长,比不得崔门医术系统。
空兰压下心中思绪,及时从震惊中走出来,抽了张废纸,笔下挥洒墨汁,一行字就映入容岑眼帘。
“陛下,我想去。”
当事人都愿意,况且空兰有自保之力,容岑有什么可阻止的?
“好,那就允了你。今晚收好药箱,明日卯时随熙王出发,记着,朕在盛州等你们凯旋归京。”
容岑松口了,谢零陵毕竟年纪小,有稳重的空兰在旁镇着也是好的。
她相信,谢零陵和空兰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和谢零陵谈完,容岑就让人退了。
刚才问小六子话时示意肖廉做的事也做好了。很快,就听见外头响起“工部尚书求见”的公鸭嗓。
“进来。”
话音刚落,仁政殿大门打开,一个壮硕的大块头稳稳走进来,他瞧着四五十,身高马大,孔武有力。
“臣陈建仓,参加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建仓很实在地行了重礼。
“陈老快请起。”容岑屁股离开龙椅,三步做两步走下殿阶,亲自去扶他。
倒不是对方年老需要她搀扶,纯纯是为了体现帝王对他的尊敬与看重。
陈建仓是真正的农门草根出身,读书不多,没什么学问,他二十多岁才靠着一手精妙绝伦的木活崭露头角的,至今入仕二十几年近三十年,凭着强硬实力与丰富经验,一步步坐稳工部尚书之位。
满朝文武,就没有不佩服的。
不服不行啊,陈建仓这样的官,几百年都难出一个。你说他不识几个字不懂什么道理吧,可也不能就这样否认他肚子里真就空荡荡的没实力,而且他极能吃苦,愣是自己学着在一年里认识了千余字,如今勉强也算能问善辩的学问人。
“陛下,老臣就不绕弯子,直说了。”
陈建仓没因为容岑亲自扶他这个举动而感到受宠若惊,恰恰相反,他八风不动的,没什么愧疚心地受了。
“老臣知道陛下召臣所为何事,南境水患。老臣看着这雨越下越大连绵不绝也是心惊啊。”
恰此时,容岑摸到一手湿润,正是陈建仓的衣袖,在偏下摆的位置,他的衣摆也湿透了,甚至还有水滴滴答答往下掉,仁政殿内的金砖地板很快就漆黑一片。
“湿衣难耐,朕唤人替你更衣。”容岑转头就要往外喊。
被陈建仓按住手婉拒,“不必了,多谢陛下体恤。俱是因为老臣在家中试排涝的新法子,衣裳湿了难免。听得肖统领传陛下急召,老臣便不曾更衣就赶来了,还请陛下勿怪。老臣随性,旧衣裳穿惯了,陛下赏赐的新衣恐怕穿不习惯,望陛下谅解。”
容岑这才意识到,她一句急召,老大人是马不停蹄冒雨而来的。
刚才谢零陵,应该也是吧?
思及此,容岑微微侧头看了眼方才谢零陵待过的那片金砖,水迹晕染开来,那方地面同样也是如同被一团黑雾围绕着。
紧闭大门的仁政殿,夹杂冷冽雨丝的狂风透过雕刻花纹的窗子能照样吹进来,而那迷雾,却似乎始终都挥不开,也散不去。
“老大人,辛苦奔波。”久久,容岑才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这是臣的本分。”
陈建仓不觉得赶这一趟多辛苦,为国为民风雨兼程,他乐意。
“陛下,闲话莫多说,老臣愿意去逸州一趟,这雨下得连绵不绝,瞧着永远不会停似的,再不抓紧时间南下协助排涝,恐怕不止逸州,整个南境都要被淹了。”
陈建仓说得真的很直截了当。
容岑便也没废话,和他商讨自己在新时代学到的那些知识。
在异世,特意学了自然灾害防治,脑子里装的理论没有一千套也有八百套,但大部分是旧王朝用不了的。在这里,不管是人力物力财力还是科技水平,通通跟不上那个时代。
号召力不行,封建皇权至上决定了底层人民缺乏积极性,而中上层自私自利。劳动力水平低下,物资供应不足,日常刚需严重紧缺。国库空虚,财政赤字,粮草稀缺,别说牛马饿肚子,人都容易被饿死。而科技,修不上马路,建不了下水道,只能扛着沙包堵洪水和着泥巴修大坝。
容岑想想就头大。这不就是现实跟不上思想,物质满足不了精神,落后的生产力与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的矛盾么?
“陛下,下水道是何意?水库有何用,压根蓄不住水,家家户户住泥瓦房,哪有不渗水的?退田还湖,不种田百姓吃什么,守着湖等喝西北风不成?还有植树造林保护环境,树苗恐怕活不下来。倒是有几点可以:利用湖泊洼地蓄洪,开辟入海河道,分流排泄洪水,加固黄河大堤。”
容岑一条条流利地背诵知识点,陈建仓就一条条分析可行性,不停地推翻,好不容易才中肯地认可了几条。
但都是长远性的可行措施,不救急。
“按照工部经验,洪水来了就挖沟渠泄洪,实在抵挡不住,就放弃灾情最严重的那座城池,以城防洪。”
陈建仓也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大的雨水,前几天还是晴空高照,眼看就要慢慢步入夏季,一日比一日温暖起来,气温越来越接近炎热。
谁能想到,老天爷就这么喜怒无常,突然就大变天,比猴子变脸还快。
“辛苦老大人亲自到逸州指挥,您心中可有举荐随行的人选?”容岑捻着茶杯,发问。
“老臣大儿小时曾随我救过洪灾,倒是有几分经验,只是如今他也步入仕途,不便再跟在老臣身边凑热闹。除却小儿在北境,二子三子皆有各自的官事要守着,我陈家一门再找不出空闲人。便没有其他人可举荐的了,水患凶险,灾后易发瘟疫,老臣这种没几年活头的老头子去就好了,何苦平白浪费年轻人的性命?”
陈建仓确实年事已高了,容岑才发现他后背都开始微微弯曲,再也不像记忆中那般脊梁刚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