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笑道:“世人常有借酒消愁忘痛的说法,大约也是在理的。”说着他又替孙大户斟了一盏,二人共饮了一盏之后,师父便正色道:“在下有一事,想请孙掌柜相帮。此事兴许是要教孙掌柜不大舒服,不知孙掌柜可愿意?”
孙大户本是想要爽快点头的,一听后半句,顿时犹豫了起来,缓缓地转动着手里的杯盏,过了许久,才首肯:“罢了,孙某也是受过朱先生师徒恩惠的,能帮着的,总不好推脱不是。只是”他抬了抬手里的小酒盏,又望向桌上的酒壶,“这酒,可否赠予孙某纾解苦痛?”
不亏是个精算的生意人,我暗暗撇了撇嘴,他倒是一丝一毫都不肯吃亏。只可惜这只是少康酒罢了,解得了一时之痛,却救不了他下一世要承受的苦痛。虽然铺子里新一罐子的汤药已制得了,但照他这德行,师父必定不会给他解痛忘苦的汤药吃。
师父爽快地答应下了,我还觉着有些可惜,下一回刘家酒肆再送少康酒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孙大户得了师父的应诺,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敢问朱先生要孙某相帮些什么?”
“倒也没什么难的,只有几个问题,想请孙掌柜尽力回想回想。”师父笑吟吟地将那壶酒推向孙大户。“那日孙掌柜在街市口施粥,怎么突然就犯了怪症了呢?”
孙大户僵白阴沉的脸愈发难看了,一度我还以为他就要翻脸了,阴魂翻脸的模样甚是骇人,我见了那么多,还是忍不住会惊怕。
“孙掌柜可知晓,这并非什么病症,却是不知教什么东西害了,你若肯信我,将那日的事儿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告诉我知道,我便能将那害了你的东西翻找出来,也算是替你出口恶气。”师父忙安抚道。
孙大户僵坐了一会儿,踌躇着问道:“我是教人害死的?”
师父摇了摇头,“并非。只是那物害过你,逼得你饥寒交迫,若非饥饿难填,你也不会去吃那掺了观音土粒的生米。”
孙大户哑然无声,呆呆坐着,眼睛发直。师父只陪他坐着,也不催他。
我心中暗道:若不起伤天害理之心,为谋钱财利益,将观音土掺在赈灾米粮中,又怎会被害。认真论起来,孙掌柜确是教人害死的,行凶者却不是旁人,正是孙掌柜自己。
过了良久,孙大户取过酒壶,自斟了一盏,仰脖一口吞下,才慢慢地回忆道:“那日搭得粥棚,我与家中的几个伙计便开始施粥,我只记得丐子尤其多,跟前都是一只只的破碗,一个劲儿地往我鼻子底下凑。我这人素爱洁净,不论在家中还是铺子里,就没有一个邋遢的时候,那些丐子的气味,我又怎么受得住,再因天气溽热,才施了没几勺子,我便有些作呕了。”
这话我信,孙大户的家里我去过,收拾得一尘不染,就是仓房里米筐子的摆放,也是井井有条的,若非他中了那怪症,教家人捆绑着,仓房内只怕还更干净些。他那米粮铺子,我虽没进到里头去,但门口也是干干净净的,伙计不许小乞儿在门前捡米粒儿时,依稀也提过东家爱干净,不愿门前哄乱。
这段回忆对于孙大户来说,许是艰难至极的,他说着说着,手便不自觉地捂在了胸口,看起来连呼吸也有些些困难。顿了好一阵子,他才接着往下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