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经理冷笑一声，转身走了。卢海洋有些不痛快，还是拿着合同仔细看了起来：“牛什么牛啊，爸他说的是哪条？”

卢校长面色有些白，指了其中一个条目，似乎是说结尾款的事，如果甲方中止供货合同，要在三个工作日内缴清所有欠款，否则要付违约金云云，卢海洋还有点不以为然：“这是多少钱啊？我看咱小店生意不错，欠他的钱还了不就好了？”

这时陈钦问道：“海洋哥，你上学的时候学的啥啊？”

卢海洋有些莫名其妙：“就是学的金融统计学嘛……”

“也行吧。”陈钦给他解释，“电商这毕竟是个挺新的东西，他跟咱要尾款，就是咱之前尾款”

“那多少啊？”

“基本上是百分之九十，咱最近两个月订单飙升，基本上就是全部了。”

卢海洋问：“周期多长啊？”

老卢解释道：“电商平台的货款本来就要扣押一段时间，最快也要两个月，咱们自己经手之后要等银行程序，也要两三周时间。”

卢海洋道：“这事简单啊，找银行垫付嘛，听过供应链金融吗？有订单就能拿到钱……”

老卢摇头：“找了啊，这个咱听小陈的，老早就找了。但之前绷得太紧，老陈拿到钱，去网络上买广告了。”

卢海洋大惊：“那这次要跟龙华解约，你们加杠杆不留点余量，这现金流断了怎么办？”

老卢道：“我知道，但原来是他们要解约，那条不适用，这次说不定他们是想用今天的事做文章，想用条款让咱先结款……”

卢海洋急道：“就算这样你们也不能加这么高杠杆啊，咱就不能稳妥发展吗？”

老卢火了：“就你知道个稳妥发展，要稳妥发展，咱那网店现在连个客服的工资都发不起，你以为现在能开这么大靠的是什么？”

又说：“淘宝的双十一就要开了，上次咱错过了316，这次不扩张，等机会过了拿十倍的钱也买不到了，你还是个学金融的，你说我们绷这么紧是想干嘛？”

说着看向陈钦：“小陈，你爸今天到哪了？”

出了这么大事，看起来又得老陈拿主意了，不过话说到现在，突然那边文校长匆忙过来了：“怎么样了？”

“那边的人已经押起来了，”陈钦对他说道，“那群人突然找咱结货款，那周经理亲自来了……”

文校长却大喜：“那正好，刚咱们那事可闹得有点大，教委有个老朋友做中间人来跟咱们说情，我寻思着咱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干脆这次就这么算了，说不定他们要货款的事也还有得谈，你们说是吧？”

……

下午放学，龙华的人送脸上门，自己在校门口瞎折腾，反而送一大群人进了局子……

看起来像是龙华那群人自己讨了个没趣，但就算是对他们来说，情况似乎也没进展得那么糟糕，那群‘肇事者’在学校门口聚众骚乱，还威胁龙山二中的执勤副校长，这已经是需要斩立决的罪名了，但到了派出所，情况好像有了变化，龙华的周经理来了一趟，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还是派出所本来就不打算怎么样，最后还是按照和稀泥的方式把事给解决了，那小平头带头肇事，连个拘留都没开，反倒是那边不管了，派出所的人又拉着陈钦这群人问这问那，只不过小陈提前安排得当，问来问去没问出什么问题，最后说不能再惹祸闹事，就把两边的人都给放回去了……

事后，店里大人乱成一团，虽然这次的事结束后双方结了梁子，看起来之后还有的怄气，而这毕竟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既然是生意上的矛盾，最大的问题果然还是出在了生意上，而在传统经销关系当中，供应商与经销商如同相濡以沫的夫妻，如果合作愉快那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不太愉快，也如同两看相厌的老夫老妻，虽然日子要过下去只能徒增烦恼，但要分开也还是难免要拖泥带水——

眼下东华食品公司内部自然是乱成一团，那周经理被老陈告状告得焦头烂额，外地的高管也对龙山的事没什么办法。而卢校长那网店现在正在高速扩张，生意本来做得还算愉快，结果被对方找上门来，不仅之前闹的烂摊子就不怎么好收拾，这件事之后，对方果然拿着那份合同来无理取闹了，原本回款周期三个月的尾款，他们现在当场就要，再加上之前老陈要订一批速食米线的旧账、以及前段时间一些其他的小摩擦，眼看店里情况又不好了……

但这毕竟是大人的事，第二天，陈钦照常去上学了。

再怎么说，这跟他一个中学生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上学路上看到工安直接派了人在学校站岗，之后阿玥问他事解决了没有？陈钦回答说解决了，多亏你俩给的主意。

结果没想到，到了打架后的第三天，老陈亲自回来了。

倒是没提前跟他通知，但陈钦中午回家，一进门看到家里三口人都回来了，老陈刚从汉章回来，顺路把汉章的老妈和外婆都接回来了。

陈钦问道：“生意谈完了吗？这么快？”

老陈没好气地说还不是被龙华那群人给逼得，刚好外婆做饭好了，一家人上桌吃着饭，听陈钦说着那天龙华跑来找事的前因后果，老陈却端着碗在那干聊，问怎么不吃啊，娄雪梅说他刚去燕京吃坏了肚子，虽然已经好了，但今天说是没什么胃口。而陈钦说着最近两天他听到的动静，按理说这么大事，老陈感到危险、所以特地回家来解决问题倒也正常，但他看起来却有点蔫里吧唧的，端着碗里就半碗饭，还吃得愁眉苦脸的，看着也不像只是得病给害的。

于是吃过饭后，陈钦帮老妈收拾好盘子，看老陈跟瘫在沙发上叹气，陈钦边擦桌子边问：“在琢磨什么啊？这么着急回来，真就为了龙华那点尾款啊？”

老陈没好气道：“那不然呢，说得好好的，那群人三天就要……”

“要就要呗。”陈钦把抹布往桌上一丢，“要多少啊，一百万？两百万？钱够不？”

老陈怏怏道：“五十万，不过还有别处的开销呢，去浙省的时候，东华那群人说他们也在扶持网商，如果我们愿意合作和投资，可以直接用他们的代销网络，然后去燕京的时候，见了金山的那个那大老板，那人还挺会说道，说他们愿意扶持这种网络品牌，但也需要咱们一起参与投资……”

陈钦坐在旁边板凳上：“要多少钱？”

老陈斜眼看他：“钱是需要挺多的，怎么，你要出啊？”

“可以啊。”陈钦似乎认真思考了起来，“现结的话两三千万不成问题，走无息贷款呗，虽然不还也可以，主要是这个平账比较麻烦，另外就是和上次一样捏造知识产权交易……”

老陈不知为何生气起来了：“你还是别给人家姑娘家添麻烦了……再说就这点生意，现在也用不了那么多。”

陈钦疑惑：“啊？不是你说是担心钱不够吗？”

“就三百万，也不多，家里咬咬牙也出来了，甚至都用不着你那五百万老婆本。”老陈叹息道，“就是……我和你妈现在有点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了。”

陈钦惊讶：“迷茫啥啊，你们跟东华到底谈妥了没，谈妥了还怕他们干啥，没谈妥的话服个软呗，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也不是，我从九月开始，就为这网店忙得头重脚轻。”老陈郁闷地说道，“本来以为就网上开个铺子，会卖东西就行了，结果铺子开好了又找物流，物流找好了客服又违规，从九月到今天就没好好歇两天，最近刚去老徐那吃了顿饭，结果汉章又查食品安全，龙华又要断货，我是忙得头都要晕了。”

小陈便提议道：“那咋办？要不把火锅城卖了？”

换成往日的老陈大概意见很大，今天倒是认真思考起来了：“你就觉得现在做的这玩意比实体更好吗？”

陈钦耸肩：“不然呢，现在就比你的店赚钱了吧。”

老陈却看者天花板叹息道：“可这生意扩张得这么快，一开始就老卢招了一个小伙也能做，现在已经两个铺面了，一天的订单十几个人连轴转也发不完，将来如果要跟燕京和浙省那边合作，咱这生意肯定还要做得更大，到时候又怎么样？万一又出点比这次更大的问题，咱家总有兜不住的一天啊。”

“什么事能兜不住啊，公司就算破产了你自己又没事，再说你怕没钱干嘛啊，需要钱的话咱家又不缺……”

陈钦还是没理解老陈在担心什么，老陈大概也没耐心再说下去了——“去去去，你自己折腾你东西去，这次的事你就甭担心了。”

说着，老陈烦躁地挠了挠头：“你有空，还是多关心下玲玲她们吧！前天我在宾馆上吐下泻，玲玲问我谈判进度的时候知道了，找阿玥他堂叔隔着半个燕京来给我送药，你说这么好的俩小姑娘怎么就都看上你了呢……”

“这一码归一码啊……”

陈钦有些心虚地说着，最后家里的事叹道这里就莫名其妙结束了。

为了一笔网店的订单，这龙华食品厂折腾了好大周章，不过就那么点钱，陈钦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件事当回事，而老陈那边其实也一样……不仅小陈用他的黑魔法搞来的钱还好好地存着，现在老陈家产业也多少有点规模了，甚至他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创业的人了。

所以那普林斯顿出来的小卢大概会惊讶他怎么敢把杠杆开那么大，但要说现金流管理，老陈大概确实不是新手了，自己也是一开始就有别处的退路，现在那网店生意不知不觉间做到这个地步，老陈本来也是挺游刃有余的。

可毕竟……做生意能遇到的问题，当然倒也不只是钱而已。

看老陈这副样子，大概奔波了几天确实累得够呛，而陈钦也不是非得自家老爹去干个什么生意才行，听老陈回家有点丧气的说法，自己也寻思着这网店是有点折腾人了，如果老陈真不想做了，那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这么想着，陈钦这天没再给他出什么主意，只是又给老陈暗示他是真的能从别处搞到钱，并且催促着让他赶紧去医院查查身体，还好心劝导他说不想努力了躺平也完全没关系，老陈也不知道是误解了什么，说钱的事的时候不知为何有点恼火，但陈钦劝他别太折腾了，这倒是真的听进去了，这天晚上，就打电话去医院挂了个号，说是要赶紧先去体检一下了……

当然，网店那么多事，也不能完全不管了。

实际上老陈来的这天，差不多已经是最后期限了——按照合同，如果供应合同被打断了，那么必须马上结清货款，老陈来的就是最后期限了。

要说付钱，那当然是可以付的。龙华那群人闹了半天，最后货款就五十万块钱，为这么点钱折腾好久简直就是闹麻了。老陈回来后本想第一时间去还款的，结果这时几个同伙又折腾上了——那天学校大闹过后，双方收场了个乱七八糟，虽然对方跑来惹事，最后文校长把事给顶住了，但他堂堂副校长在学校门口被人恐吓，后来落得一地鸡毛，似乎也没捞着什么好处。

刚好有个教委的领导居中协调，文校长似乎真的打算和解了——当然要和解的主意之前就提过，不过当时是那个周经理不愿意，现在对方看到老陈找到东华的领导了，所以又打算和解了，说是你们这给店继续做生意也不是不行嘛，之前不说给干股么，那就这样好了，我那小舅子本来自己打算搞个网店，他的人手也全都归你了……这么离谱的条件，文校长竟然真的拿过来说了，还说如果答应的话，那笔尾款的限制也是可以再谈的嘛！

当然文校长有点软骨头，卢家父子俩那边又是另外的情况。大概是经历过这次的事过后，卢家父子俩大概觉得这老陈跟文校长都不太靠谱，又大概隐约有些自家顶在前面办实事、最后吃亏最大的想法，所以他们的打算相对来说激进得多了。老陈说明过情况之后，卢氏父子俩似乎开始琢磨起搬迁的问题了，他们觉得这龙山到底还是太不方便了，不如干脆去别处干，刚好上次老陈喊来那群长三角的老板带来了订单，卢家父子俩似乎是想直接干脆搬过去算了，当然也有隐含条件，那就是到时候这店还是咱卢家管吧，虽然你老陈家的股份和分红还在，但到时候咱也算是分了家了，咱靠着那边的供应商做生意，也谁都别整那些幺蛾子了。

当然这两边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老陈谈来的浙省和燕京的生意就不一样了。

浙省的生意，差不多是把之前的问题都解决了。

实际上也是，未来的电商，能搞无货源经营需要厂家配合，现在看起来这种条件确实不成熟，但厂家直接配合发货本来也不是个很难想到的主意，浙省那边似乎已经想到了，东华现在看到老陈被龙华这边的人一顿坑，这事他们还真不好管——龙华毕竟是其他省份找来的工厂，内部有一些盘根错节的本地势力关系，说那边乱搞祸害网络经销商，就算证据确凿也不太好帮老陈解决问题，可跟老陈谈了谈合作关系，这倒是谈的非常好，浙省的东华总厂在谋划着扩大经销范围、或者再去找更多的经销商，而将来无论怎么做，老陈这早期合作者只要肯参与，钱都是有得赚的。

而燕京那边，其实就是跟金山谈了个合作。

倒是还不知道他们雷总是怎么打算的，但金山似乎确实在打算搞点自己的互联网电商品牌，正经投资孵化当然可以干，但老陈虽然有点外行，但那ppt写得很好，按照ppt上写的，将来这个小店可以进化成一个有自主品牌的大型电商集团，虽然看起来格局有点不如电商平台，但自己做品牌，又有营销成功的案例，总之看起来也是个值得投入资源的好地方——金山虽然不是一流互联网公司，但手里的资源也不少，如果老陈愿意，至少广告这块是能省下不少钱的。

两边的好消息不断，老陈愁眉苦脸。

接下来两天，陈钦听他们谈了不少这样的东西，想到那天老陈的抱怨，突然有点理解他的想法了，今年是电商大爆发的一年，各种天时地利加持下来，站在风口浪尖上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了。

不过对这种情况，老陈大概确实是第一次经历。

之后他去医院做了检查，没查出有什么问题，身体也很快康复了。

但人却还是有点蔫了吧唧的，接下来几天都没什么精神，这几边的人联系他，他也除了坚持把龙华的那笔钱给还了，就没什么别的动静了，之后几边都在等他意见，但老陈就只是等在家里摆烂……

然后又过了两天，什么事都没发生，陈钦虽然有了些想法，但老陈不问，他也没再找他继续说。过着和过往一样的学校生活，他当然也不着急，不过总之一周过去后，他这边没出什么事，徐玲玲和阿玥出了国，先去香江、后去纽约，玩了一周之后又探视过两边大人，也差不多到该回来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