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说而已。
皖南打起来了,怎么也牵连不到滁州,就算有牵连,也不至于连夜赶路。
周越欢也没问,她曾经活在一个自由的年代,看过各种史书文字,那些或多或少的告诉她一个道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所以她也没问。
他们按照原计划坐火车继续北上。
如果不是夜里他们突然找来,周越欢还以为这是一场早就已经定好的旅途,她扫视着占了整节车厢的华丽套房。
萧季韬总能在意外之处给她带来惊讶。
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倒头就睡,似乎不论什么时候看见他都是一副疲惫又困倦的模样。
一切都很顺利。
意外发生在到淮安的路上。
火车被迫停了下来,列车长告诉所有人一个遗憾的消息——前方的路段被炸毁,修复最快也要20个小时。
如果路上没有继续遭到伏击和破坏的话。
这句话列车长当然没有说出口,是周越欢自己在心底加上去的。
一路前进,天色已经蒙蒙亮,火车时快时慢,但她总能在路上看到步行的人们,无一例外都是背着巨大的包裹,拖着没了马的马车或是一群人挤在一辆驴车上前进。
他们和火车前进的方向相反。
他们在南下。
流亡。
避难。
北方发生了什么?周越欢只能想到一个答案,梅花团。
但是按照常理和梅花团的战斗力来讲,不应该造成如此大规模的流亡。这和他们的口号不符,这会让他们失了民众的根基。
萧季韬没有犹豫,给了严明一个眼神。
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周小姐,咱们需要步行一段路了。”
萧季韬这是打算弃车。
铁路是一定会修的,但是萧季韬等不了了。
周越欢没有吭声,一言不发地默默跟上。
月光依旧明亮,可是东边的太阳渐渐冒出头,红彤彤的,像那种腌得很好很合适的咸蛋黄。
人生中似乎很少有这样的时刻,能够行走在一片荒原之上,同太阳并肩行走。
太阳不断向上,谁又能说他们不是在向上呢。
旷野的风渐起,从脚下来,从身侧来,也从心底来。
周越欢忽然想起那个在月光和灯光交织下的可能性,若是——
全家人都死在日本人的践踏下,该怎么办呢?
她会像今天这样,收拾好行李,随时准备出发。
毕竟,她已经在路上了。
旷野的风,也从两人擦肩而过的罅隙间吹来,一颗从眼角滴落的泪珠很快消失不见,但是月亮和风知道。
周越欢忽然开口,“看到日出了呢。“
她脚步不停,扭头望着越来越亮的太阳,从黑暗中出发,走着走着,也会看见太阳。
严明和萧季韬也下意识地抬头。
萧季韬的目光却是在周越欢缩在围巾的脸上转了一圈,才望向那边的太阳。
两人眼底都有些差异,不知是在诧异大自然的固执和伟大,还是诧异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周越欢却是完全放松的,全身心都沉浸在荒原之上太阳的升起。
三人的扭头之行自然引起了许多人注意。
有人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那片新出生的太阳,有人还在低头赶路,远远近近传来了许多小孩子的呼声,“爹娘,看,日出!“
薄薄的金光平等地洒在每一张仰视它的脸上,就好像世间所有的人本就是向阳而生。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条壮阔的河。
如果你俯视它,只觉得宽广。
可如果你从荒原上一步一步接近它,那你会觉得震撼,流动的河水会带来无限的生命力,一切烦恼似乎都会随着滔滔河水奔流而去。
遇河找桥。
萧季韬今夜第一次开了口,“往东吧,或许还能见着一片湖。“
他双臂环抱,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好似那寺庙中的一尊玉佛镀了层金光。纤长浓黑的睫毛投出一片阴影,但是也挡不住那道迎着日头的光。
周越欢觉得,萧季韬此刻莫名鲜活的厉害,似乎从某种桎梏里跳出来,短暂却又真正的享受了一下人生,可明明他只说了一句话。
严明眼底掠过一道别有深意的暗光,但他很快转身朝着东边去。
这一夜似乎过的格外漫长,周越欢无比感谢自己睡的那十个小时,简直成了救命的一觉。
若非如此,她绝不可能撑过奔走的一路。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吃了不少苦头。
他们在一间破败的小旅馆停了下来,这里看设施还算发达,但是街上人丁稀落,平添了几分萧索。
周越欢进了房间,小心翼翼地脱下鞋袜,嘴里轻轻地吸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