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什么也没带着,头上衣服上靴子上,沾满了又黑又臭的湿泥巴。
我妈身上挂了彩,左脚添了道疤。
「我都说了,让你拿个结实点的袋子,你偏不!这下完了吧!」
「臭婆娘,明明是你自己没拿稳,摔进人家泥地里,还把我的金子给丢进河里,这事你还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老娘受了一肚子气,还没地撒呢!」
两人摔桌子,砸碗筷,吵着吵着,就撞进了我妹那屋。
见着我妹,
顺理成章地把罪怪在了她身上。
那一晚上,屋子里的惨叫和哭声就没听过。
我缩在被窝里,整宿都睡不着。
第二天早起,我妈就从屋子里拖出了一袋满满金子。
甚至比前几天攒出来的量还多。
我没来得及穿鞋,赶紧跑进屋里去看,刚踩进去一脚,脚下就是一股粘腻的触感。
一低头,是几滩半干了的血水。
又落一脚,脚底生疼。
我抬腿一看,几颗带血乳白色的碎牙深深地嵌入我的脚掌,这些,都是我妹被打碎的牙。
她的两条胳膊被高高吊在床头,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那双原本水灵灵的大眼睛,
因为彻夜哭泣,肿得快有半个鸡蛋这么大。
这次,我爸妈小心了许多。
把金子分成了好几袋,藏在了胸口。
又把换来的钞票分捆放好,带回了家。
看着床上被叠得整整齐齐的钱,两人都乐疯了。
睡前,还要把钱堆在枕头旁边才能安心。
可还没高兴多久。
我爸就死了。
5.
尸体是被赌场里的老板发现的。
他死得蹊跷。
抬回家的时候,全身就像缩了水一样,皮肤变得皱皱巴巴。
尤其是那张脸瘪得厉害,嘴巴大张着,嘴里的舌头、牙齿全都不见了。
家里刚处理完尸体,赌场的老板带了一大批人又找上了门。
「陈虎在我们场里输了几场大的,人死了,这钱也得还!」
我妈一听到钱,赶紧捂着口袋,抵住了门。
可再彪悍,也挡不住几个大汉接连地踢踹,没一会儿就只能跪下道歉,把身上的钱全都掏了出来,乖乖递了上去。
「剩下的,我明天……明天一定凑齐给您还过去……」
「不用你麻烦,明天老时间,我还会上门的!」
人走后,我妈破口大骂,冲进灵堂气得差点砸了我爸的牌位。
偶然瞥见地上零落的几根竹条。
她一把捞起,直往我妹那屋冲去。
可她还没进屋,那屋的门被从里头打开。
是我妹。
她坡着脚,一瘸一拐地往灵堂走去。
「死丫头,还懂得给你那死爹哭丧呢!」
我妹停在了灵堂门口,直着身子跪了下去,然后,眼泪开始决堤。
我妈见了,立刻捧着袋子放在她跟前。
见碎金一点点铺满袋底,她不再骂了,扬起嘴角乐呵呵的。
此时,我爸的灵堂里,那一哭一笑的声响交叠在一起。
瘆人又诡异。
我妹这一跪,就是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她不吃不喝不睡,整整哭满了三大袋的金子。
脸上流出来的不止是泪水,还掺杂了星星点点的血色。
我妈喜出望外,正要去扯金袋子时,
被我妹一把拉住了手。
「放开,死丫头,长本事了,还敢拦我!」
「妈!」
她转过头,用那双血淋淋的眼睛盯着我妈。
「爸说他在下面孤单了,所以这几天让我努努力,把您给哭下去。」
听到我妹的话,我妈先是一愣,醒神后立刻抬起右脚使劲踹在了她的胸口上。
「咒我?我先把你送下去伺候你老子!」
她操起扫帚正要开打,可抬手的那一下,突然僵住。
那张狰狞的脸慢慢发白,面露痛苦。
伴着嘴里的一声闷哼。
她一头栽倒在了我妹脚下。
死了吗?
6.
我吓得坐到了地上,缓了半天,这才敢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还是有气儿。
人没死……
而我妹,则坐在一旁,满脸呆滞。
这时,我想起那晚她对我说的。
等到傍晚,我妈才从床上醒来。
她坐起还没两分钟,第一件事就是冲着我和我妹破口大骂。
「看老娘晕过去了,不舍得给我送去医院看看!白眼狼,女娃就是养不亲,呸!」
「也怪那短命的陈虎,没给我留个男娃娃,倒是留了一屁股债!」
提起钱,她掀开被子冲进了灵堂。
看到那三堆金子还原原本本地摆在那,顿时松了口气。
「唉,死了也好,死了这些就都归我了!」
为了今天昏迷这事,她特地跑了趟镇上的医院检查身体。
医生说,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昏迷可能是因为情绪激动或者太过操劳导致的。
一路上,我妈捧着肚子,笑得脸都皱了,嘴里一直念叨着。
「这胎,铁定是男娃了!」
她给了我两百块,让我去市场上买点炖的补的,说是要好好养养身子,这样生出来的儿子才健康。
大吃大喝了两天后,她那肚子突然变得奇怪,大得像是人家怀胎四五个月的肚子。
但身子却肉眼可见得消瘦了许多。
可我妈却一点儿也没察觉。
成天抱着那肚子,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对着它自言自语:
「好儿子,快点出来吧!妈可盼了你好久了……」
后来,她肚子大得下不来床了,只能躺在屋子里,连吃饭都得我一口一口地喂着。
这段时间,是我妹最舒坦的日子。
她不再哭了,搬出了柴房,和我睡在了一块儿。
被窝里,我探出脑袋悄悄地问她:
「妹,妈的命,你没给哭走吗?」
她突然笑了笑,转头对我说:
「姐,那三天可都是我为她一个人哭的!」
「她活不过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