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就这样轻易的认输,他取过腰间的统领号角,这是他从吉囊的手里接过来的,他同样准备吹响这只号角,不过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右翼三万户,为了鞑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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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绥镇以北。一行数千人的骑兵轻装快速突袭。
陆炳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马,又看了看曾铣,一路上他有太多话想问,可是军情如火,大家都在赶路,他一直找不到说话的间隙,眼看已经快要到延绥镇了,他多施了两鞭子,纵马来到曾铣身边,与曾铣并肩而行。
陆炳说道:“曾大人,此番朝廷出兵多少?你手里现在有多少人?都留在贺兰山了吗?”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曾铣面不改色,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答道:“朝廷此番有八万精兵,不过不在贺兰山。那夜解围,突袭的铁骑加上放飞天舟的部队,不过七千人而已。”
陆炳惊叹地说道:“七千?那我军主力所在何处?”
曾铣还没回答,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从正前方几里开外的地方传来,他一路上都凑在一起的五官终于放松下来。陆炳把目光也投向了传来爆炸声的方向,竭力策马飞奔。不一会儿,爆炸声戛然而止,周围陷入一片短暂的平静。
陆炳一马当先攀上一处山丘,他狐疑的眼神转成了震惊。目力所及之处,人群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朝延绥镇奔涌。延绵的旌旗在北风下肆意招展,像是巨大的乌云,遮蔽了天空和太阳,刀锋和甲胄上的铁片反射出阵阵寒冷的光芒,如同雨云背后的骇人闪电,而后,陆炳听见宛若惊雷一般的喊杀声,鼓声,马蹄声,脚下地动山摇。
远处的延绥镇里则燃起了熊熊大火,但这火注定要被这气势磅礴的大雨浇灭了。
“这些才是我军的主力。”陆炳若有所思地说道。
曾铣赶上前来,拱手说道:“陆指挥使,实不相瞒,皇上让我解贺兰山之围,救陆指挥使和前线战士,我当然是赞成的,但是,我断然不会冒着大开大明西北门户的风险,弃百兆生民于不顾,独救陆指挥使一人。所以,纵使我手中有八万精兵,我军主力只能用于驻守陕西三边,决然不会派往贺兰山,而能用来救陆指挥使的,只有我曾铣和我身边这数千将士而已。”
陆炳听完解释,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反倒十分赏识曾铣,只用区区几千人从十数万鞑靼手里抢回了他的性命,这是何等壮举,再者,曾铣的决定与他在血书中给皇上的建议也是一致的。
陆炳对曾铣抱拳回礼,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曾大人有勇有谋,胆识过人,皇上若是追究起来,我与曾大人共同进退。”
曾铣点点头,继续说道:“我等文臣武将上下一心,天兵天将为国为民,此战并非我神机妙算,只是俺答区区烧杀劫掠之徒,怎能理解天下苍生这几个字的重要性?俺答该有此败耳!”
说到慷慨处,二人惺惺相惜。
忽然,延绥镇里响起一声浑厚庄严的号角声,像是陷入绝境的草原狼发出的绝命反击的狼嚎。
俺答的部众先是受了白磷慢炮的轰炸,而后又遭到了明军主力的合围,毫无疑问,受了重创,但是,身经百战的俺答绝不会坐以待毙。
很快,他便在明军猛烈地进攻下,重新整顿出一支亲兵队伍,四下奋勇冲杀,把原本被分解合围的鞑靼军又重新集结了起来。明军与俺答兵力旗鼓相当,互有伤亡,杀得难解难分。明军进攻的势头被遏止住了,原本士气涣散的鞑靼士兵又看见了生的希望。
陆炳拔出绣春刀来,说道:“曾大人,待我去取了那贼人俺答的首级!”
“且慢!”曾铣伸手拦住陆炳,“出师之前,皇上给我一个锦囊,让我回师延绥镇时打开。”
曾铣从怀中取出锦囊,用干瘦的手指拆开来,取出一张薄纸,陆炳也凑过头去,纸上只写了一个字:“放”。
曾铣和陆炳二人一脸惊骇,一时哑口无言。
“这……这是皇上给你的?”陆炳难以置信地问道。
“千真万确。”曾铣的目光变得茫然了。
“那皇上的意思……是让我们放了俺答?”
“且不说为什么要放了俺答,皇上怎么知道我会在延绥镇合围俺答?难道我走的每一步都被皇上算到了?”曾铣越想越害怕,伴君如伴虎,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之后,他的汗毛都竖起来。
陆炳浅笑着说道:“这我反倒不觉得有什么惊奇的,可能我跟皇上一起长大的。吾皇十四岁从那鸟不拉屎的王府入住皇宫大内,随后三年之内,扳倒三朝元老杨廷和,在左顺门外,孤身一人打得百官嗷嗷叫,一下就把他们的志气全都杀了下去,我当时可就在旁边看着的。你那点心思怕是瞒不过他。这样也好,你总不用当心皇上会怪罪你了。”
曾铣缄默无言,还没从惊讶中缓过来。
“就说这‘放’字,难道真的是放了俺答?”
曾铣回过神来,若有所思:“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一想到自己这个想法可能也被皇上猜到了,他心里就觉得怪怪的。
“说来听听。”陆炳等着曾铣赐教。
“孙子云,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这‘放’对的便是这‘围师必阙’,包围敌军时,一定要留下一个缺口供敌军逃跑,否则,敌军置之死地,必然同仇敌忾,死战反抗,这样我军反倒不易取胜。”
曾铣目光所及之处,俺答的将士正在如他所说的那样舍命突围,彷佛眼睛都杀红了。
“怕他作甚?”陆炳看向鞑靼士兵的目光杀气骤增,“到嘴的鸭子,我还能让他飞了?大不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反正不会让他们活着出去。”
“这便是‘放’字的深层含义。”
“什么?”陆炳怔住了。
“正如陆指挥使所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且不说敌军那一千,我军这八百,不仅是八百将士,还是我朝八百个最好的青壮年劳动力。若在此处逞一时之气,自损八百,就算灭了俺答,而后又该如何?”
陆炳答不上来,他根本没想那么远。
曾铣继续解释道:“而后,鞑靼真正的大汗阿拉克汗没了对手,有了修养生息的时间,日后兵强马壮之时,他必然统领鞑靼六万户卷土重来,而我军东南要抗倭,西南每逢国王更替便有兵变,我朝还有万顷农田要种,百兆生民不能一日无粮,倘若国家再遭个灾,遇个干旱,国将不国矣。”
陆炳彻底听明白了,说道:“所以,皇上的意思是,若与俺答在此处拼个你死我活,必然会伤我大明的元气,动我朝之根本。我们只需在此处折了俺答的羽翼,将他放回去,阿拉克汗会自己动手,到时鹬蚌相争,死他们的人,用不着死我们的人。”
曾铣点点头,说道:“然也。我等谋在一时,皇上谋在一世。”
让敌人内斗消耗,从内部瓦解敌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仅仅一个“放”字,他对皇上的恐惧,变成了对皇上的佩服。
陆炳策马向前:“既然如此,我且冲阵杀个痛快,曾大人,我先行一步!”说完,便拍马朝延绥镇冲去。
军令传下去,明军的包围圈露出了一个口子,果然,鞑靼军的气势很快就下来了,人人都不拼命了,头也不回地向着那条生路跑去,丢盔弃甲,只恨身上的东西太多太重,影响了逃跑的速度,人踩死人也是常有的。
明军紧追不舍,一路追击掩杀,所到之处如屠戮猪狗一般,刀都砍到卷刃了,鞑靼军死伤惨重,而明军再也没有遇到强力的抵抗,几乎没有什么伤亡。
俺答以为那条生路是自己杀出来的,而逃跑的部队他也拦不住,于是,他只能带着亲军也从那条生路奔去。
阿利亚见机领着数千瓦剌军从山丘的一边冒出来,两军合为一处,接引着俺答逃向了远处。
陆炳领着数千人在后面穷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