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再美再绚丽,终究要凋零。
我懵懵懂懂看她,不太懂她在讲些什么。过早跟孩童讲死亡本身就是很荒诞的事,这种东西,除非亲身经历,否则再怎么说,也没办法感同身受。
日子好慢,又好快。
年岁渐渐长了,来看戏的人却渐渐少了。有客人跟师傅说外面在打仗,让她离开这里,去到海另一边的某个地方。
师傅不愿意。
她说,这里是她的家,有她的家人,离了这里,和流浪没有区别。
我日日跟着师傅练功,看着她从体态丰腴一路瘦到手腕骨节凸起。她很少戴首饰了,家里那些家具也不见了踪影。
师傅说,是她把我们领上这条路的,她总得养活我们。
我知道,师傅没有欠我们什么。可哪怕这样,还是有很多师兄师姐不告而别。他们都不愿待在这片土地上,不愿让变革的车轮从自己头上压过。
那天师傅把我叫到单间,摸着我头发,看了我好久好久。
她问我,你愿意去海的那一边吗。
“我不愿意。”我说,“我想陪着师傅,您去哪,我去哪。”
“你如果去那边……兴许可以演青衣。”师傅把玩着我耳后那一缕碎发,
“……我走了,你就是我的闭门弟子,在那边好好演——无论花旦,还是青衣。戏袍穿上,我们是戏子。戏袍脱了,我们是这片土地上的人。”
过去就可以演青衣吗?
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也是我这么多年汗水中唯一的指望。可…我是很贪心的,我想要师傅在台下同我一道见证。
我说,师傅,我陪着你。
师傅眼底笑出了泪花,伸手刮我鼻梁:“你个小丫头,以后说不上哄了多少人!”
我像小时候一样缩进她怀里:“我想一直陪着师傅……”
最后一场演出当晚,台下只有一对年迈的夫妻。谢幕后师傅走到他们面前,两位老人家颤颤巍巍冲她躬身,
“先生啊,老祖宗的东西可千万要找人传下去……可不能在这代人手里断了。”
师傅连声答应着,目送着他们走远,刚刚撑着身体的劲一下子松了,
“月季,听师傅的话,你去那边吧,给戏留个种子。”
“我不走…”
“月季……”
师傅唤了好几声我的名字,却没有多说出什么劝阻的理由。第二天我的行李被提前放到门口,还有一份师傅的手写信。
她说,整条路程她已经打点好了。我只要按信纸上的关系挨家挨户去找,一定能安全到达海的另一边。
那里没有战乱,没有烽火,适合悄悄躲起来。
有机会,她会联系我的。
我的眼泪滴在信纸上,润湿纸背那支代表青衣的簪子。那娟秀字迹徘徊到最后,只剩下一些茶余饭后的叮嘱。
她担心我到那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这一路上是否安稳。生活是否得偿所愿……
可是我的师傅呀,你知不知道。
我不关心锦衣玉食,也不在乎荣华富贵。
我向往的始终是你台上那袭青衣。
因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本来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