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六年,夏五月。
唐高宗下诏,命以韩瑗为侍中,来济为中书令。复将李义府改任中书舍人,又命兼修国史,加弘文馆学士。
字幕:李义府,瀛州饶阳(今河北衡水饶阳县)人。
贞观八年,李义府因善写文章,被剑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表荐为门下省典仪,后又得刘洎、马周举荐,改任监察御史,随侍晋王李治。
唐太宗此举目的,是让李义府以才华、品行去影响、教导太子。监察御史虽只位列八品,却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务,权力重大。
李义府上任之后,不负皇恩、忠于职守,政治才华也由此开始显露。
不过亦因如此,李义府得罪大批多行不法朝廷重臣,许多人为其受殃,其中即包括国舅长孙无忌。有人因此为其起个外号,谓曰“李猫”。因谓猫在捉鼠之时,虽然心急,但总是悄无声息;而干掉老鼠之后,依然显得神闲气静。
李义府面慈心狠,打击对手不动声色,深为不法官员忌惮。
当时人谓朝中有两人文墨最为出众,一是李义府,另是来济,并称“来李”。
字幕:来济,南阳新野人,高祖时迁居广陵。父为隋朝名将来护儿,家世显赫。
武德年间,来济进士及第,贞观十七年任中书舍人,与令狐德棻同撰《晋书》。永徽二年,拜中书侍郎,兼弘文馆学士,监修国史,便与李义府位列同僚。
但至永徽四年,来济便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又过二年便拜中书令、检校吏部尚书,已跻身于当朝宰相之列,将李义府远远抛在身后。
究其原因,却是宰相长孙无忌身为宰相之首,自己出于名门大族,故而从来不喜庶族;复因李义府专与士族豪门作对,因此对其深为厌恶,又岂肯令其得以擢升!
永徽六年,长孙无忌趁调整三省六部官员之机,便欲贬李义府为壁州司马。李义府密知此事,大为惊慌,于是问计于中书舍人王德俭。
王德俭与李义府交厚,于是为其出主意道:能与长孙相抗者,惟有武昭仪。天子欲立武昭仪为后久矣,君若能建策,使武昭仪得立,则立刻转祸为福,长孙无忌又何足道哉?
李义府深然其言,当日自请替代王德俭直宿省中,就趁职务之便叩阁上表,面见高宗天子,以皇后王氏无有子嗣,并勾结外戚在宫中屡为厌胜之术为名,奏请废黜,更立武昭仪,以厌兆庶之心。高宗览奏大悦,立赐珍珠一斗,使李义府留居旧职。
武昭仪闻说李义府上奏力保自己,感激莫名,密遣心腹内侍劳勉之,复向高宗大吹枕边之风,寻请超拜李义府为中书侍郎。
于是李义府在朝中广为联络同党,使卫尉卿许敬宗、御义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皆都成为武昭仪腹心之臣。
长孙无忌输给李义府一招,虽然愤怒异常,但已无力回天,于是便请以侍中崔敦礼为中书令。因崔敦礼出身于博陵崔氏豪族门第,欲以其压制朝中庶族阶层。
又有裴仁基次子长安令裴行俭,是为苏定方亲传弟子,闻天子将立武昭仪为后,以为国家之祸必由此始,乃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私议其事。
袁公瑜闻知此事,通过武昭仪之母杨氏传话入宫,进行告密。武昭仪大怒,遂以细事诬告裴行俭不法。高宗将裴行俭赶出京城,左迁为西州都督府长史。
画外音:裴行俭既是瓦岗旧人,又是鬼谷门弟子,却在此敏感时机自投网罗,卷入朋党之争,其实大有玄机,乃承师伯李积授意救命之策。李世积与徒弟李淳风早已算出,武则天替代李唐,已是迟早之事,不可避免;届时京城亦腥风血雨,必将大量重臣卷入此场巨变之中,且李唐子孙亦被诛杀殆尽。当今之计,只有尽量将鬼谷一众在职弟子迁离京城,以保存实力,其后再发定唐令,扶持太宗子孙复夺社稷。但若要使鬼谷门弟子离京,则必以自污之术。裴行俭身为长安令,实在危险,故借政敌之手,使其以为自己将与褚遂良结成朋党,趁大错未成,达到贬离长安之目的。鬼谷门大智,于此尽显。
裴行俭既被贬出京城,武昭仪又奏请天子,以许敬宗为礼部尚书,以与长孙无忌及褚遂良进行抗衡。
暮秋九月某日,高宗退朝,密召长孙无忌、李积、于志宁、褚遂良四臣进入内殿议事。李积知道必是商议废立皇后之事,便托有病,归府杜门不出。
褚遂良亦猜出必是废王立武之事,私谓长孙无忌道:今日之召,多为中宫,上意既决,逆之必死。太尉元舅,司空功臣,届时不必多言,亦不可使皇上有杀元舅及功臣之名。惟遂良起于草茅,并无汗马之劳,且受先帝顾命重托,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
长孙无忌以手抚褚遂良之背道:卿只管逆鳞抗奏,我必与卿同为休戚。
乃与于志宁同至内殿。高宗果然并不转变抹角,待三臣落座,开门见山,便对国舅道:今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欲立昭仪为后,何如?
长孙无忌未及回答,褚遂良早已起身,向高宗再拜奏道:皇后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臣不敢曲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
只此一席话有理有据,铿锵有力,实在无可辩驳,高宗大为不悦而罢。
明日朝散,高宗犹不死心,又请三臣进入内殿言之,并以王皇后之母随意出入宫禁,又不礼待六宫,且为厌胜之事为由,定要易后。
褚遂良抗声辩道: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世家大族之女,何必武氏!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万代之后,谓陛下为如何!愿请三思。
说罢须发皆张,因置朝笏于殿阶,又解巾帻,叩头流血道:陛下若怜念先帝,不欲背负诛杀托孤重臣恶名,则臣今还陛下朝笏,乞请放归田里。
高宗见其如此相迫,不由大怒,命内侍将其引出。武昭仪此时正在帘后窥伺,实在忍耐不住,不由高声叫道:何不扑杀此獠!
长孙无忌答道:遂良受先朝顾命,即便有罪,亦不可加刑!
于志宁见此,不敢发言。
长孙无忌辞帝而出,将此事告知侍中韩瑗,命其上奏谏阻天子废后。
韩瑗便因奏事之机求见高宗,涕泣极谏不可随意罢黜王皇后,高宗不纳。明日又谏,悲不自胜,至于叩阶流涕,高宗复命内侍引出。
韩瑗又上疏谏阻,辞锋尖锐如刀:匹夫匹妇,犹相选择,况天子乎!皇后母仪万国,善恶由之,故嫫母辅佐黄帝,妲己倾覆殷王。《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臣每览前古,常兴叹息,不谓今日尘黩圣代。作而不法,后嗣何观!愿陛下详之,无为后人所笑!使臣有以益国,菹醢之戮,臣之分也!昔吴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苏。臣恐海内失望,棘荆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期有日矣!
褚遂良复又联络中书令来济,使其上表谏道: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择礼教名家,幽闲令淑,以副四海之望,更称神祗之意。是故周文王造舟以迎太姒,而兴《关雎》之化,百姓蒙祚;汉孝成帝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汉之祸又如此,惟陛下详察!
高宗览奏怀愤,皆都留中不发,亦不纳其谏。
此后多日,李积实在无可推托,只得上朝。天子见到李积,如同见到救命稻草。
散朝之后,未待李积转身出殿,高宗便当群臣之面一把扯住,就而问道: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遂良既为顾命大臣,总以先帝之意压我,则其事当且已乎?
李积至此,不能不答: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说罢一揖,辞帝下殿。
高宗便对众臣言道:李积乃开国重臣,世人皆谓此公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且为免泄漏天机,常以隐语预言祸福。其谓废立皇后,乃是我家私事,公等可听到乎!
褚遂良等人闻罢,竟至无语。
于是上意遂决,宣布散朝。许敬宗便向众臣打个哈哈,宣言于朝:我闻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欲立一后,何豫诸人痛痒屁事,而致妄生异议乎!
长孙无忌闻听,怒目以视。早有宫女听见,将此语报与昭仪。
武氏笑道:此虽是粗话,但亦却是实语。
便令那宫女再将此语转奏天子。唐高宗此时再无顾忌,又图耳根清静,便命将褚遂良贬出京城,出为潭州都督。
永徽六年十月,高宗不顾长孙无忌强烈反对,诏命废掉皇后王氏及淑妃萧氏,册命武昭仪为皇后,并将王后及萧妃幽禁。
武后掌管六宫,便以怀怨巫蛊为名,命将二人缢杀,并改王氏姓为蟒氏,改萧氏姓为枭氏。后世有人认为,武则天命将萧淑妃斩去手足,置于酒瓮之中数日而死,实不可信。
转过年来,许敬宗奏请改易皇太子。高宗喜而从之,便于春正月辛未日,又废皇太子李忠,降为梁王、梁州刺史,立皇后武氏所生之子代王李弘为皇太子,当年仅有四岁。
正月壬申,为太子李弘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显庆元年。二月辛亥,赠皇后之父武士彟为司徒,赐爵周国公。三月,以度支侍郎杜正伦为黄门侍郎、同三品。
镜头闪回,叙述杜正伦来历。
字幕:杜正伦,相州洹水人。
杜正伦出生年月不详,善写文章,精通佛典。隋朝仁寿年间,与兄长杜正玄、杜正藏一同考中秀才。举国仅有秀才十余人,而杜家却一门三秀才,因此受到时人称道。
唐武德年间,秦王李世民时建“文学馆”收聘贤才,杜正伦便被招纳进入秦王府。
当时文学馆中人才济济,以杜如晦、房玄龄、于志宁、苏世长、姚思廉、薛收、褚亮、陆德明、孔颖达、李玄道、李守素、虞世南、蔡允恭、颜相时、许敬宗、薛元敬、盖文达、苏勖十八人并为学士,赫赫有名。杜正伦虽然不在十八学士之列,但长年与其同游共论。
贞观元年,尚书右丞魏徵上表举荐杜正伦,称其才能古今无比。唐太宗遂擢升杜正伦为兵部员外郎,次年又改任给事中,负责记载《起居注》。
贞观六年,杜正伦与御史大夫韦挺、秘书少监虞世南、着作郎姚思廉一同上疏奏事。
唐太宗设宴款待,并谓其四人:朕历观自古人臣立忠之事,若值明王,便得尽诚规谏,至如龙逢、比干,竟不免孥戮。为君不易,为臣极难。我又闻龙可驯服,然喉下有逆鳞,触之则杀人。人主亦有逆鳞,卿等遂不避犯触,各进封事。常能如此,朕岂虑有危亡哉!我思卿等此意,岂能暂忘?故聊设宴乐也。
不久,杜正伦改任太子左庶子,兼崇贤馆学士,并加散骑常侍。贞观十年再次出任中书侍郎,仍兼太子左庶子,并赐爵南阳县侯,受太宗密令监督太子李承乾。
至高宗显庆元年,杜正伦被授黄门侍郎,兼任同中书门下三品。至显庆二年,杜正伦兼任度支尚书,又升任中书令,进封襄阳县公,于此升为宰相。
闪回结束,书归正文。
杜正伦出身于洹水杜氏,与清贵一族京兆杜氏同出一脉,但支系较远。曾欲攀附世家大族,请求与京兆杜氏连宗,却被拒绝,便怀恨在心。
京兆杜氏聚居之处名为杜固,相传地气风水旺盛发达,因此世代高门,清流迭出。
杜正伦拜相之后,怀恨前事,便利用手中权力,以疏通水道为名上书,建议朝廷开凿水渠,途经杜固,借此破坏杜固风水。
结果杜固被凿后,川水殷红,其流如血,十日方止。从此南杜一蹶不振,而北杜居于杜曲,未经穿凿,得免此难。
夏四月壬子,西南边报告急,矩州人(今贵州贵阳)谢无灵举兵造反。
唐高宗诏命黔州都督李子和率兵前往讨伐,经过一番激战,终于平之。
己未日,高宗临朝,对众臣说道:朕思养民之道,未得其要,公等可为朕陈说之。
来济奏道:昔齐桓公出游,见老而饥寒者,命赐之食。老人曰:“愿赐一国之饥者。”赐之衣,老人曰:“愿赐一国之寒者。”桓公曰:“寡人之廪府,安足以周一国之饥寒!”老人则对曰:“君若不夺农时,则国人皆有馀食矣;不夺蚕要,则国人皆有馀衣矣!”故人君之养人,在省其征役而已。今山东役丁,岁别数万,役之则人大劳,取庸则人则大费。臣愿陛下量公家所须外,馀悉免之,则谓善养民矣。
高宗称善,因从其奏。
秋七月乙丑,西洱蛮酋长杨栋率部归附。其后又有显和蛮酋长王罗祁,郎、昆、梨、盘四州酋长王伽冲等,亦都相继率众内附。
癸未,以中书令崔敦礼为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因其有病,并召其子自外任返回京都,侍奉其父汤药。至八月丙申日,崔敦礼薨逝,终年六十一岁。
唐高宗在东云龙门为其举哀,追赠为开府仪同三司、并州大都督,谥号为昭,使陪葬昭陵。其后未久,崔敦礼又被追赠为安国公,可谓生荣死哀。
崔敦礼既死,李义府开始恃宠用事,专揽朝政。
时有洛州妇人淳于氏,美色绝伦,因获罪系于大理狱中。李义府贪其美貌,欲将其纳为己妾,遂暗嘱大理寺丞毕正义枉法,将淳于氏自狱中偷偷放出。
大理卿段宝玄正管此事,由是生疑,因而密奏朝廷。
高宗命给事中刘仁轨等鞫审毕正义,李义府恐其事泄,又逼毕正义自缢于狱中。高宗知是李义府所为,因其有拥戴更立武皇后之功,遂故作不知,使李义府逃脱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