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知道,他是愿意的,只是不愿连累自己。
可她怎么会怕。
本就是肆意妄为的年纪,自以为许下的承诺总能实现。
于是当魔尊来势汹汹,当情势迫不得已,当少年狠心催她离开,当脑海中传来顷渊急切的呼唤时,她维持着最后一分清醒握住他的手:
“等我,我找我师父来帮忙!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他苍白地笑着,“我等你回来找我。”
她松开了他的手。
听从顷渊的指示掐诀,眨眼间回到秘境。穿越时空裂缝耗尽她仅剩的心神,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剥离,剧痛令她昏倒在师父怀里。
而这头,少年被阴鸷的男人像尸体一样拖下床,狠狠踩住胸口。
“你跟你娘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愚蠢!倒是我高估了你,见过你爹那种无情无义的狗东西,居然还敢对神族那些虚伪的家伙痴心妄想,你说你是不是贱?”
他一用力,少年便呕出一口血,可他没有挣扎,被血污模糊的脸上,唯有唇角笑意极其扎眼。
“痴心妄想的是你,咳咳……就算没有莫开,姜漓也不会喜欢上你。”
“而她、她不是莫开。”他疼得不停抽气,还是坚持说道,“我也……不会是姜漓。”
“呵!我倒要看看,怎么个不是法!”
少年被发怒的魔尊重新吊在了崖壁下,日夜派人折磨,只堪堪吊着一口气,却怎么也不肯低头认输。
只是每次有人来,那双眼就会满怀希冀地睁开,再藏着失落闭上。
反反复复,次次如此。
直到,那眼里的光彻底熄灭。
……
抽离在外的玄葳犹如木头人一样看着这一切。
原来,这根本不是一场梦。
她不是入戏太深,她只是,在重蹈覆辙。
怪不得她会觉得魔域的景观似曾相识。
怪不得她入梦以后总觉得失了往日的冷静自持。
怪不得……她当初昏迷醒来,忘了魔域的一切,忘了那一个多月,忘了承诺忘了他,却独独没有忘记那种刻入骨髓的无力感,令她想要变得强大。
那是她第一次想要保护一个人。
却阴差阳错把他留在这炼狱,独自煎熬了近五百年。
“这是你第二次为我落泪。”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脸颊,眉目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
是他,又不是他。
五百年了,他早已不是那个嘴硬心软,逗一逗就会害羞的少年。
他诱她入梦令她记起这一切。
他怨她。
“原来神的眼泪是没有温度的。”
他轻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早该知道。”
玄葳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浸湿的棉花堵住,难受极了。
“……对不起。”良久,她才哑声道。
他的眼神忽然深了一瞬,黑得看不见底,很快又恢复冷漠无波。
“呵,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不该随便许诺?”
“对不起一时兴起招惹我转眼便轻易将我抛在脑后?”
“还是对不起如今一次又一次,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每问一句,玄葳强撑的表情就被击碎一分。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第一个世界结束恢复记忆的时候。”他冷笑一声,“不愧是神,随意施舍一点善心,就能引得世人趋之若鹜,奉若珍宝。可笑他人的真心对你们来说只怕一文不值吧?”
“不。”玄葳喃喃道,“不是的。”
她很想说她没有这么想,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无论有何缘由,确实是她失诺了。
也确实是她,屡屡救他于水火,又将他留在无边孤寂之中。
她真的……做错了吗?
短时间遭受剧烈冲击,加之心神动荡,玄葳的神魂越发不稳。
两股力量在她魂体里疯狂撕扯。
一股是刺头的,一股是……他的。
“不是?”他勾勾唇,声音温柔又惑人,带着魔族特有的邪肆,“不如,你留下来吧。”
“留在我的梦里,证明你不是那样的神,我就原谅你。”
“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他在她耳边,似情人呢喃,触碰她耳垂的唇瓣冷得像冰。
【小葳葳…我真的,快撑不住了…你…快……】
刺头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她与外界的关联正在被切断。
灵魂仿佛一点点脱离了掌控,属于她的意志在极速消散。
玄葳吃力地,缓缓地抬手,按在他心口。
“这就是,你怕我给不起的东西?”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她忽然微微笑起来,像奋力燃烧的最后一抹光芒照进他眼里,一如年少初见时,明媚,肆意,带着不计后果的莽撞决绝。
“若我愿意,没有什么是我玄葳不敢给的。”
“真心而已……”她声音虚弱到快听不见,却一字一句,有种执拗的认真。
“我赔你。”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慢慢闭上了眼睛。
任由神魂被撕扯向他。
然而,就在她最后一点神志也将被黑洞般的陌生力量吞并前,却猝不及防被猛地推出了洞口!
刹那间,天光大亮,熟悉的归属感重新笼罩她,如在温暖的河流中徜徉,而玄葳骤然睁开眼,心中一空。
黑暗尽头,他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有那双眼,比他身后的黑洞更幽沉孤寂。
里面完完整整倒映着她。
令她想起,当初她心血来潮许诺要带他走时,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沉默地注视她。
连来之不易的窃喜,都刻着深入骨髓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