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阳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好人。
可在八年前,他也只是个普通人。那时候,局部的边境战争爆发,方岗城的青壮年都奔赴了战场,普通人的他们哪里是神族和魔族的对手?牺牲的牺牲,伤残的伤残,十不存一的生还率让原本就人烟稀少的方岗城变得更加荒凉。
邵阳年纪虽然不小,但也响应号召奔赴了前线,在修炼者的战争中,如蝼蚁一样的他还没来的有任何作为,为种族而战的热血就被那铺天盖地的法术轰炸生生冻结。
在他走进边境的第三天,一位神族腾空境修士的光团不偏不倚地在他身边炸响,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一条小腿已经被炸得只剩下半截。
战争,不需要残废,他为种族而战的宏伟抱负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然而当他回到了故乡方岗城,满目的荒凉让他绝望,壮丁的离开导致土地荒芜,土地再肥沃,没有人种庄稼依然能把人饿死,而城中仅剩的老幼妇孺肯定是无法开垦种植。那年,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方岗城居民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那时候,方岗城的人们没有办法,纷纷离开这片土地,到更中心的青城去讨生活,然而从战场上下来的他们几乎都是残疾人,青城人根本看不上他们。有的人哈哈大笑,随后承受不住生活的压力一头撞死在了路旁的石头上,有的人则面如死灰,回到方岗城的胡同角落,等待死亡的降临,而有的人则如邵阳一样,还怀揣着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他来到了南城。
或许是曾经听说,南城佟家家主的妻子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他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机会活下去。
“你要找她?”一路跪爬到南城的邵阳满脸希望地看着守城的将士,却得到了让他无比震惊的消息,“佟家主的夫人早就去世了,你要没别的事情别堵在城门口,南城可不比方岗城那种小地方,来来往往的车辆不少,到时候给你压死了还挺麻烦的。”
邵阳看着将士嫌弃的眼神,心中最后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一路上,他大多都依靠着双手慢慢爬行,对生命的渴望让他来到了这里,然而现实却太残酷了……
他低下头,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了,双手的皮肤每次被磨烂之后,邵阳都会静静地等着它长好,他无数次告诫自己,到了南城就好了,那个远近闻名的女人一定会拯救自己,自己一定能活下去。
可是……
钻心的疼痛从手中传来,石子,木屑,羽毛,泥土等等已经深深和皮肉长在了一起,邵阳瘫坐在大道边上,望着逐渐昏暗的太阳,他的心也随之沉沉落下。
“老人家,不知道您需不需要帮助呢?”一阵香味传来,闭上眼睛等死的邵阳猛地一愣,太阳已经要下山了,周围的风也逐渐冷了起来,为什么他能闻到一股奇异的芳香,就好像……就好像满园的鲜花盛开在阳光之下,温暖而温柔。
“小姐,老爷不是说,别总帮助这些乞丐吗?”另一个稍微刁蛮一点的声音传来。
“冰儿,别人遇到了麻烦,我们能帮忙就一定要帮忙的。”女孩的声音温柔且坚定,“我相信,如果是我的娘亲,她也会这么做的。”
或许是不想反驳小姐的话,又或许是提到了那个女人,刁蛮的女孩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话语满不情愿,但是一身干净的她还是费力地伸出小手,将瘫软在地上,满身泥泞肮脏的邵阳搀扶起来。
看到邵阳并不反抗,女孩就先让小仆从将老人扶到马车里。明眼人只要看到邵阳这个样子,就知道他需要帮助,但是女孩曾经也对这样凄惨的人伸出过援手,然而那人一心求死,不但拒绝了帮助,而且还对女孩恶言相向,女孩并没有在意,但是她如同姐妹一样的小仆从却十分不爽,半要求半商量让女孩下次帮忙前问一问,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老人家,您是哪里的人?”
厚厚的毛毡挡住了外面有些微凉的空气,柔软的毛毯让邵阳整个人都暖和起来,小仆从有些嫌弃地看着被邵阳小腿上的污血和泥沙弄脏的珍贵毛毯,一边小声嘟囔着毛毯的价钱,一边将热毛巾拧干。
“我……我……”邵阳哽咽,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前一刻他还身处地狱,可是现在他却仿佛已经到了极乐世界,面前美丽且温柔的女孩如同传说中的菩萨,他眼含热泪,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姐,这位老人家可能是饿了。”小仆从拿着毛巾,轻轻擦拭着邵阳的脸和手,她嘴上说着嫌弃,可眼中的神情是那么认真,手上的动作是那么轻盈,尤其是看到老人血肉模糊的手,她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
女孩转过身,亲自从马车的箱子里将一些腊肉和干粮拿了出来,随后一脸歉意:“老人家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刚从青城那边回来,想着今天就能到家,就没留多少粮食……”
邵阳看着就算他上战场之前也没资格吃到的食物就这样摆在他面前,已经饿了好几天的他挣扎着鞠躬,声音沙哑地说了声谢谢,随后大快朵颐起来。
小仆从一脸嫌弃地看着狼吞虎咽的邵阳,手上却送过来一杯水。
等马车缓缓停下,邵阳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进了南城,随着盖着毛毡的车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大大的“佟家”二字让他明白,自己找错了人,也找对了人。
经过了将近两个月的疗养,邵阳终于能拄着拐杖下床了,这两个月里,女孩即便事情繁多,三五天也会赶过来看一眼,邵阳的心里暖暖的,而他也在这段时间里了解到,救了他的女孩,名字叫佟瑶。
丁瑶儿的女儿,远近闻名的香菩萨。
随着伤势的好转,邵阳呆不下去了,无功不受禄,他明白自己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佟家大老爷人也很好,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并不喜欢女儿救助乞丐,可在自己提出离开之前,他还是挽留了自己,说他可以留在佟家,做一个家丁,即便残疾也会按照正常发薪水,可是邵阳明白,自己亏欠佟家的太多了,要是留在这里,佟家对自己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上了。
“既然你去意已决,那这五十两银子,就当鉴别的礼物了。”佟家大老爷哈哈大笑着,将那锭不轻的银子不由分说地送到了自己的手上,“相逢就是缘分,你若是想报恩,等哪年过冬的时候,你再来南城,请我们一家子喝冬辛酒就好。”
南城盛产冬辛,这里的冬辛酒可说是整个世界上最便宜的地方。邵阳攥着银子,只感觉鼻子发酸,银子也变得滚烫。
佟家的门关上了,而他在地上跪了一个时辰,这才撑着拐杖站了起来,回到了方岗城。
五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在百废俱兴的方岗城,只要能下决心,是很容易找到机会的。邵阳拿出了在战场上拼杀的决心,抱着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地,然后向佟家报恩的想法,硬生生白手起家,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成为方岗城最有名的富商之一。
在他发达的那几年,他本想着带着礼物回到南城,向佟家报答恩情,可生意上的事情让他短时间内抽不开身,而等他终于闲下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南城的惨案。
有一伙擎松岭的贼人闯进了南城,将佟家一家老少杀得干净,虽然那些杀人犯最后被路过的修炼者抹杀,可佟家已经亡了。
邵阳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叫一声,在床上整整躺了十几天,这才缓缓清醒。没等他身体康复,不顾家人的反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南城,在佟家的白事上哭昏过去好几次。
佟家没了,邵阳也没必要留在南城,但他却继承了佟家的那份善良,他像佟家的家主以及那个香菩萨一样,接纳穷人。要是有生存能力的,他会让他们帮着种地,并且收获了也不要一斤粮食,若是像他一样的残疾人,邵阳也会给他们两个选择。
善良和邪恶一样,只要在用心的土壤上,都会生长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