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热水澡,又吃了有菜有肉的一餐,女人瘫倒在炕上,手里捏着几颗野果,时不时往嘴里扔一颗,老娘早拿了碗筷去洗,牛蛋则坐在炕边念课本。
“又念错了!”女人训斥道,“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学会!猪脑子!”
牛蛋有些委屈:“村里的扫盲老师早走了,新人还没来呢……”
女人眉头一皱:“这是咋回事?!各村都得有扫盲老师!他撒手走了,要说不出个四五六来,可是要去役吏署的,这辈子也当不出老师了。”
“那……”牛蛋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似乎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串话,但女人却一个字都没听清。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女人狐疑地看着牛蛋。
对这个弟弟,她是又爱又恨,她这个弟弟出生得晚,在她八岁时才落地,而后就是她来带着,看弟弟跟看儿子一般。
自幼她就知道家里没儿子,爹娘出门都抬不起头,也知道这个弟弟是她的恩人——倘若没有这个弟弟,她不到十岁就要被“卖”出去了,正是有了弟弟,她才能待在家里。
恨,则是因为弟弟脑子不大好使,事事都要她来拿主意,她一错眼,他就能捅出篓子,叫她一直为了给他擦屁股奔波。
虽说如此,但她擦屁股的时候未必没有一股快意。
她已非当年的自己了,不再是那个孱弱的“赔钱货”,她不仅能够家里人过上好日子,还能让娘和弟弟在村里如皇帝般说一不二,这仰仗的都是她的权力。
权力——她在外时没什么权力,反倒各处伏小做低,对着普通百姓也不能耀武扬威。
只有回到村子里,给弟弟擦屁股的时候,她才能在忙碌和厌烦中感受到权力的存在,那是对她这些年劳碌的奖赏。
尤其弟弟只能仰赖她的时候,也叫她生出了快意。
爹娘总爱说这个家就靠弟弟光宗耀祖了,可看看如今,没了她,弟弟算什么?
牛蛋支支吾吾,他终于还是在姐姐尖锐的眼神下小声说:“那扫盲老师,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同那李家丫头一般,都是狐狸精……”
“你胆子也太大了!”女人猛地站起来,手中的野果滚了一地,她一巴掌扇上牛蛋的脸,做苦活长大的女人,有在外东奔西跑,力气不可谓不大,只这一巴掌,就把牛蛋打得脸颊红肿,连眼泪都打出来了,“我说了多少回!外头来的人你得敬着!在村里你干什么我都兜得住,出去了,我也不过是个小碎催!”
“人呢!那老师呢!在哪儿?!”女人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满是杂乱念头,倘若是镇里的扫盲老师,她备着厚礼,赶着弟弟去下跪道歉,这事估计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要是城里的老师,那就不成了。
城里的老师,家底比她的都厚,哪里看得上这点钱!
女人渐渐冷静下来,她冷眼看着牛蛋:“人要是没跑,那就还好说。”
牛蛋更怂了,他耸着肩,胆战心惊道:“原是不想叫她跑的,我都用上锄头了,可……可她跳了河……不知是生是死。”
“废物!没用的东西!”女人指着牛蛋的鼻子,“既要动手,就要下死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跳河?她要是熟识水性,在下游上岸,你得死,我和娘得挖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