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废墟里传来了一声嘶哑的悲鸣,骇得人群一阵骚动。塔尔霍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感觉到那里好像有双不似人类的凶狠目光正盯着他。在这一刻,种种压力让他感觉自己的心结松开了。于是他又保持微笑,端起贵族军官的体面架势问道:“我们有一千两百多人,其中多半还是男性青年。我需要再确认一下,您真的,可以保证我们能得到足够的食物?”
“是的,我保证。”卡西奥佩亚重重叹了口气,“如果我没能征集到足够的食物,那么我允许你——圣人塔尔霍夫,去惩戒不虔不敬的恶人,从他们手中拿回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她强忍着不适道出了自己的保证,这对有精神洁癖的她来说就像在恶臭的粪坑里打滚一样难受。但她还能怎么办呢?空空如也的肚子哼哼唧唧,腰带上挂着一文不值的圣物,而塔尔霍夫并不是唯一一个与她讨价还价的人。现在她想向奥菲莉亚道歉,告诉她自己错得离谱。但奥菲莉亚现在葬于何处呢?后人又会如何评价她?
她并不擅长像个粗鲁的屠夫一样把生意做好——用恐惧的冰冷铁钩挑起皮肉和肋排,以合适的价码摸索对方的底线,用盟友的力量与适度的威胁催促神智不清的顾客半推半就地完成交易——这是奥菲莉亚惯用的手段,而她并不擅长。
但她必须尝试。
“我相信您的承诺,”塔尔霍夫看了看他身后的人群,他们没什么动作,这很好。于是他缓步上前,半跪在卡西奥佩亚身前。“但我需要更有力的保证。”
圣城的灰烬一直蔓延到地平线,毫无生气,一片荒凉。在其中心矗立的孤山上,塔尔霍夫身上燃烧着一簇火苗,与灰烬中飘来的过往故事融为一体。而焦容圣女凝视着火焰,仿佛已经洞察了一切——风暴会席卷而来,她无力阻止,也没有理由阻止。她会将自己曾经坚信不疑的东西扔进火中,让那些漂泊不定的可怜灵魂得以重见光明。
“那是自然,”她说,“圣人塔尔霍夫,你需立下誓言——你可愿永远忠诚于全能之主,并躬身侍奉祂的子民?”
“我愿意。”塔尔霍夫垂下头亲吻卡西奥佩亚的一只手。
“你可愿放弃曾拥有的一切——家族、荣耀、权柄?”
“我愿意。”
“你可愿化身为祂的利刃,祂的怒火——”
想到自己曾为教廷征战的很长一段时间,塔尔霍夫忽然想到,如果他接受卡西奥佩亚的恩赐,他可能再也不会作为一个兰斯人回到故乡了。
永远。
想到这他努力在心中唤起一丝悲痛,尝试着想象再也不能归乡会是什么样子,但当他扭头看着那些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与他们毫无意义的虔敬时,他心底最后一丝对祖国的热情也消失了。
“我…愿意。”
“那么,曾经的连长塔尔霍夫,圣人塔尔霍夫,都已不复存在。从今往后,只有选帝侯塔尔霍夫——全能天父的拥护者,祂神圣的怒火与利刃。”
什么意思?难道不应该是…
他的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卡西奥佩亚话音刚落,一伙风尘仆仆的圣佑军士兵拍马赶到,领头的是一个满脸稚气的男孩,他头戴黄金橄榄冠,穿着一件闪烁着亮银光芒的精致附魔铠甲,手臂上戴着几只珠光宝气的圆环,长长的宝石护符垂在胸前。他的靴子也同样价值不菲,是用最上等的双足飞龙皮缝制,轻盈、坚韧而舒适,与他身后宛若流浪汉的士兵们格格不入。
他带着傻乎乎的虔诚微笑走向卡西奥佩亚,从背包中取出一柄褪色的权杖。
“圣座,不辱使命,我不仅带回了这圣物,还拯救了几百人的性命。”
卡西奥佩亚接过权杖,并摸了摸他的脸以示问候。
“约翰·德雷克,第二位选帝侯。”她轻笑着示意塔尔霍夫起身,“德雷克,这是圣人塔尔霍夫,第三位选帝侯。”
这是谁来着?塔尔霍夫暗暗思索半天,最后才想起为何觉得男孩隐约有些眼熟——他便是那个走了狗屎运,亲手杀死猩红大公的…厨师。或许也不全是狗屎运…塔尔霍夫想,奥菲莉亚的赏赐固然慷慨无比,但以贵族的标准来说也就那样——没有足够的权势与威望作支撑,“西境总督”那顶过于沉重的宝冠足以把他活活压死,但显然他还活得好好的,红光满面,意气风发…不像他,蓬头垢面,两眼通红。
两位选帝侯打量着对方,在着装,气势与神态上针锋相对。他们的沉默让卡西奥佩亚感到不安,她发现自己总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来填补这份压抑的宁静,然而她越是谈论两人的功绩,他们似乎就越紧张。
“那么,我们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补给和人手,什么时候出发?”
一道老迈威严的声音传来,结束了这场无声的闹剧。德雷克轻哼一声,退到卡西奥佩亚身后。而塔尔霍夫这才发现提问之声竟是从卡西奥佩亚乘坐的马车里传来的,这让他有些惊诧。
车门被推开了,油尽灯枯的罗德尼走了出来,如同一位老迈的暴君从他的王座上猛然起身。他沉默地打量了众人片刻,然后朝着畏畏缩缩的奴隶与剑拔弩张的战士们高声下令。
“诸位,我清楚你们所想之事。”他啐了口痰,慢慢说道:“但现在,给我搞清楚状况。我们有两个选择——到五十里以外的莫斯托尔镇上,那里有莱特商会的一处驻地,我可以保证所有人都能饱餐一顿,然后我们坐下来喝杯茶,像真正的绅士一样解决矛盾。或者,我们就杵在这里继续发呆,直到所有人都失控,像待宰的猪猡一样嘶鸣。好了,两位同僚,尽快决定,别让圣座久等。”
显然他就是第一位选帝侯了,富可敌国的罗德尼,掌管莱特商会的暴君,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是贵族,却凌驾于贵族之上的贵人。
更重要的是,这老家伙时日无多,而他的血脉已经断绝。
最多不过是再忍耐一时,塔尔霍夫想着,看着这位不怒自威的无冕之王。选帝侯…他们这样的人寥寥无几,而被命运选中者更是凤毛麟角。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塔尔霍夫轻蔑地笑笑,转身回到自己的队伍,只留下恼怒的德雷克与无措的教皇在他身后。然而,他能听见嘲笑声。
是啊,罗德尼曾踏足山巅,但那已是遥远的过去,一位半神心血来潮的结果。
塔尔霍夫几乎羡慕他的经历。
随后,马车摇晃,残兵败将们发出满足的叹息跟在后面,一切都为火焰与居于毒雾之下之物的恸哭声所衰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