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忱霁嘴角笑?意不改,眼中?毫无?起伏,摇头道?:“不曾,暂时无?心风月。”
陈夫人瞧他温润好说话的模样?,脑中?勾勒出自个儿府上的姐儿,觉得与他一般年?岁大小。
越想越觉得和他有亲戚缘分,还欲要多?讲几句。
清隽少年?弯着眼儿,修长的指尖抵在殷红的唇瓣上,让她将话止住。
他清冷的眸中?藏着一丝狡色道?:“嘘,夫人莫道?了,要教?旁人听见了,回头我不好回家?解释。”
“啊,你家?中?人不许你早日?成家??”陈夫人闻言,那?滔滔江河的话儿都咽下去,只干巴巴地问回一句。
苏忱霁轻挑眉眼,并未同她多?说什么,转身上了二楼。
两夫人见状也不好去追,随即抱着自个儿定的布匹,互相不对眼地相继出了布坊。
苏忱霁甫一进屋,便?瞧见二楼窗边倚靠的人,面覆白纱,身段窈窕,眸转流眄,煞是引人注目。
“就晓得在上头看戏。”他上前含笑?地道?。
听着他似真非真地埋怨,沈映鱼剔眼瞧他,反嗔道?:“还没有怨你在外面胡乱编排我,我什么时候不许你成亲了?”
这个她倒的确可以开始考虑了,毕竟他的年?岁也不小了。
沈映鱼暗自压下心中?所想,待他走近后轻打着他的手臂,示意自己心中?的不虞。
他手按在被拍过的地方,薄唇轻翘,倏从袖中?寻出巴掌大小的梨花木盒,放在桌案上。
冷白修长的指尖按在上边,轻推过去:“那?,给你的赔罪礼。”
沈映鱼目光被小巧精致的木盒吸引,伸手去拿,指尖无?意间碰上他的手背。
他轻眯着眼,迅速收回了手藏在案下。
巴掌大小的梨花缠枝木盒子,连锁面都雕刻精致的花纹,拿起来还隐约含着一股香气。
“这是什么?”沈映鱼拿起来闻见檀香,睇眼问对面的人。
他懒散地抬着眼,不明言地道?:“打开看看。”
沈映鱼依言打开,里面是一对金缠枝碧玉耳坠,玉色剔透,配上金色缠枝格外精致。
“方才我本是过来寻你,但路过金饰铺子随意进去逛了逛,一眼便?瞧中?了,觉得很衬你就买了回来。”他低眸瀹着茶,一壁厢地解释。
“这得多?少银钱?”沈映鱼将盒子翻过。
果?然见这上端刻着的几个大字,正是天下第一饰的标识。
听说在里面随便?买一条红绳,都是好几两银子,更何况这又是真金真玉的。
虽然他自打会试得了魁首,后有诗书流去盛都曾风靡一时,不少人慕名而来,单是求字画的人就是络绎不绝。
他每日?交到她手中?的都有几十?两,根本就不愁身上无?钱。
但沈映鱼还是忍不住,想多?给他留些家?当,平素该节俭的绝不大手脚。
毕竟两人并非是富庶之?人,日?后入京免不了要打点几番,到时候花钱就似水般流。
“不贵,我用字画换的。”他玩笑?道?。
沈映鱼当真以为是字画换的,欣喜地拿起里面的耳饰,在耳垂上比了比,然后又放回盒子。
苏忱霁觑眼她脸上欣喜,却又将耳坠放回去了,问道?:“为何取下来了,不喜欢吗?”
“可惜这没有铜镜,一会儿回家?再试。”沈映鱼将盒子盖上,垂着头回应道?。
苏忱霁眨了眨眼,倏将身子探过去,仰面凑到她的面前。
这双眼儿生得好看,乌木瞳孔又清澈又明亮,似藏着无?数柄细小的钩子和网,似直视他时便?会被拽进去网起来。
沈映鱼没料到他突然的动作,下意识往后一仰。
“干、干吗?”她的语气干讷讷的。
“那?你便?就着我的眼看。”他弯着眼道?。
沈映鱼倏地闯入他的眼,被里面的钩子拽住,然后又别过眼不去瞧,抬手不经意地拢着鬓边的发。
“这哪儿能?看得见。”
苏忱霁视线落在她的耳垂上,头轻微一偏,像极了不谙世事又无?害的动物。
那?耳垂如?水珠,漂亮得想把玩在指尖,含在唇齿中?。
他收回自己的身子,带着散漫般往后轻靠,目光瞥向外面,漫不经心地道?:“要下雨了,现在回家?吗?”
沈映鱼已经出来小半日?了,他是回家?后没有看见人,这才寻出来的。
窗外的天色渐浓,乌云低压如?灰色的雾幕,再不赶回家?恐怕真的会冒雨回去了。
沈映鱼望了一眼窗外,点点头。
遂两人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说是迟那?时快,两人刚出这条街,白玉跳珠倾盆倒下。
无?奈,两人只得在一旁的屋檐下候着躲雨。
春季的雨水沁人心的凉,沈映鱼抱着自己手臂搓着,眼含忧愁地看着外面乱溅的雨。
也不知这场暴雨,什么时候能?停?
忽然肩上一暖,她扭头看去,一旁的人解了衣裳,将里面未被浸湿的衣裳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苏忱霁温言道?:“先披着,我回铺子寻把伞。”
说罢就投身雨幕中?,沈映鱼都来不及开口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渐远的身影。
既然他已经去了,沈映鱼也唤不回来,就披着衣裳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将头靠在墙上等他回来。
春雨乱溅,偶尔有几滴细小的雨,落在她的鸦云的云鬓上,眉眼洇着烟雨湿意。
她倚坐在上边,就似被裱起的一副温柔画儿。
顾少卿今日?如?常去知府府上授课,刚散堂撑着墨青的素伞行过此地,无?意间见不远处坐着等雨停的人。
说来也奇怪,哪怕看得不清晰那?个背影,他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看见女人一人坐在那?处,他心思微动,撑着伞行过去。
青衫长褂的青年?从雨幕中?撑伞徐徐而来,给暴跳乱溅的雨添了清丽之?色。
“顾夫子?”还不待他走近,果?然坐在门口的人眼眸亮着唤他。
女人像是一只落难的猫儿,眼睛明亮地着看他,欣喜从眼角泄出。
顾少卿看清后不由得失笑?,本是觉得像,没想到真的是她。
“姑娘也是在此躲雨吗?”顾少卿走进去,收了伞将上面的水珠抖掉,侧头温和地问着她。
沈映鱼点头,无?奈道?:“嗯,方才和忱哥儿去看铺子,料想要下雨,但却忘记拿伞了,结果?一出来就碰见了大雨。”
语气带着无?可奈何的落魄。
听见苏忱霁的名字,顾少卿目环四方并未看见人,料想大约是折回身去拿伞了。
“夫子是刚散学?吗?”沈映鱼问道?。
见他肩上湿了一角,还让出小块地儿给他。
顾少卿往里面走了一步,并未靠过去,而是倚在木柱上,眼含温和地道?:“嗯,也是见要下大雨了,这才提前散堂。”
他一向温和有礼,学?问出彩,同他相处的人皆感觉如?沐春风。
不过沈映鱼很奇怪一点,那?就是这样?的人,有才情有能?力,却从不去考科举。
往日?沈映鱼便?好奇这样?的人,当年?怎的就去了陈家?村。
今日?恰好碰见,沈映鱼下意识就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夫子说来你别笑?话我,其实我一直在想,你这般的才华,为何不去参加科考?”
顾少卿目光越过她,投向雨幕中?,神情淡了几分,依旧显得温和道?:“我本无?心功名利禄,如?今都是世家?掌权,想要出头何其难,而且与其沉浮在权利中?,不如?多?教?些学?子。”
沈映鱼品出他言语中?,藏着的几分怀才不遇和豁达,心中?越发对他崇敬几分。
“夫子是个豁达人。”沈映鱼仰着白净的小脸,夸赞道?。
顾少卿垂头低笑?一声,忽想起什么,面上带上几分局促。
“往日?难得见到你,我……”他说罢,轻咳一声别过头耳根泛红,从怀中?掏出个盒子递过去。
“一个小东西。”
沈映鱼目光落在木盒上,亦是巴掌大小,然后抬眸看他,清澈的眼底微含了疑惑。
顾少卿似下定决心地道?:“我前几日?学?了雕刻,顺手打雕了一副耳坠,想着你挺适合的,所以……”
“我回来了。”
顾少卿的话还未说完,突兀地响起少年?微哑的声音,携裹一丝凉意强势地挤了进来。
他似乎是无?意将那?巴掌大小的木盒子不慎挤掉了。
盒子骨碌地落在烟雨泥土,然后被染脏。
苏忱霁身形比两人都高出不少,直面着沈映鱼,眸中?半分笑?意都无?。
他的乌发上还滴着水珠,顺着脸轮廓往下,身上的宽袖直裰被洇成深色。
沈映鱼见他这样?模样?,颦眉执起手中?的娟帕,微垫脚擦拭着他脸上的水珠。
“怎么有伞不打?”语气又是心疼又是半嗔,忘记了方才顾少卿手中?的木盒子被挤掉在地上。
见她所有的心神皆在自己的身上,苏忱霁眸中?暖意渐回,乖乖地垂着头,任她温柔地擦着自己额间、脸上的水珠。
帕上染着香,顺着眉骨往下带着轻若鸿毛的痒意,他情不自禁地跟着轻蹭。
这个姿态就和黏人的小狗小猫儿一样?。
沈映鱼见状,执帕的手轻拍他一下,暗用眼神嗔着要他正经些。
他着弯眼,表情越发乖巧无?害,笑?得她半分脾性也无?。
被挡住的顾少卿盯着少年?弯下的后颈,没有说什么,转身将地上的盒子拾起来,擦去上面的泥土放回原位置。
当着自己学?生的面,送女子这等耳坠私物,他着实做不到。
玉珠儿般的雨渐渐下成了银线。
苏忱霁似是突然想身后的人,转头看着身旁沉默的人,眼含着疑惑:“夫子为何在此?”
顾少卿轻咳一声,欲要将方才说与沈映鱼的说辞再复一遍。
结果?少年?说完又转头,垂眸看着身旁的沈映鱼,声线温润:“雨小了,我们回去罢。”
他并不在意顾少卿为何在此,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少年?明显带着的针对,沈映鱼再是迟钝也察觉到了,却没有对他半分不虞的嗔怼。
当他现在是小孩心性,还记恨着之?前笑?言过的话。
她眼含歉意地看着顾少卿。
顾少卿自然不是什么无?眼力劲儿之?人,含笑?道?:“雨小了,你们先回去罢,我再去一趟书铺。”
“子菩拜别夫子。”苏忱霁道?一句后将伞撑开,然后柔眸地看着身边的沈映鱼:“我们走罢。”
沈映鱼轻点头,见外面雨幕大不想染湿衣裳,便?提起裙摆钻进伞下。
她倏的被长臂揽住,刚想说这样?不合适,耳畔响就起含笑?的声音。
“过来些别淋湿了,雨凉。”
沈映鱼视线扫过外面的雨幕,冷凉的雨落在身上浸透肌肤,的确冷得刺骨。
雨很大,她也没再说什么,将身子依偎过去。
苏忱霁将人虚虚地揽住肩膀,抬步入了烟雨中?。
伞只有这般大,少年?轻而易举就将人罩住,挡去了所有的风雨。
顾少卿还立在屋檐下,见两人紧挨的身,忍不住蹙眉,心中?升起莫名的感觉。
特别是容貌昳丽的少年?,倾斜着伞偏向身旁的女人,那?种相拥的姿态看似如?常,但又莫名觉得过于亲昵了。
就在顾少卿看着时,少年?突然回过头,般般入画的面容又冷又带着轻讽。
再眨眼,便?只能?看见两人的背影融入雾气中?,然后拐过巷子消失不见。
良久后,顾少卿眉微蹙的眉依旧没有松开。
因为他从方才那?眼神中?,似品出……野性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