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露摇摇头道:“没有了,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绷子?和?几卷黑线。”
沈映鱼料想也是,兀自颔首吩咐:“随我出去一趟,采购些线回来,就差锁边的?金线了。”
“哦。”采露将绷子?放下,跟上她的?步伐。
晋中街头繁华,晨曦微露,春序正中,闹市熙熙攘攘地摆摊吆喝着春物。
沈映鱼领着采露从?铺子?里出来,一个不曾留神,肩膀教?人重重地磕了一下,手中的?东西如花瓣般四处落着。
她还?没有看谁撞的?自己,弯腰去捡地上的?掉落的?东西。
“抱、抱歉夫人。”有人先一步腔调慌张,帮她捡地上的?东西。
三五两下捡起来,沈映鱼抬眸看见面前是位长相羸弱的?公子?,莫约二十来岁,笑得?很腼腆。
“多谢。”沈映鱼接过东西道谢。
荣昌对?着她弯眼一笑,余光似瞄到什么,面上一慌乱,忙不迭地往一旁跑去。
沈映鱼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就掠过一群人,三两下地将前面的?荣昌按在地上。
“贱蹄子?,跑什么跑,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那?也是楼中的?人。”壮汉凶神恶煞地将人按在地上。
“求你放过我,我的?身契已?经消了,不再是楼里的?人了。”荣昌脸布满绝望,被人按在地上不看那?汉子?,反倒瞥着沈映鱼。
那?一眼含着泪,亦有绝望和?痛苦,以及包含希望的?祈求。
这一变故发生得?突然,沈映鱼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街上的?人挨挨挤挤地围过去。
“恩爷,放过奴罢,奴已?经不再是楼里的?人了,是个正经人。”荣昌教?人按在地上,婉转哭喊着,眼神却勾着人。
那?汉子?本就眼馋,又饮了酒,见他欲拒还?迎的?模样,心痒难耐。
汉子?捉着他的?手急吼吼地道:“放屁,昨夜还?诓骗爷五两银子?,说要卖身给爷,今儿个就说是正经人,楼里出去的?哪有什么正经人,小娼.货!”
“没有、没有,求您放过奴……”
“屁,要么撅屁股挨爷,要么就双倍还?钱!”汉子?淬骂着。
那?些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沈映鱼隐约听出些事情?经过。
原来方才?撞她的?人是秦淮楼里小娼,前几日给自己赎了身,但以前侍奉过的?恩爷得?知了,不愿意放过人,这才?一路追过来。
“好可怜啊。”采露听懂了,小声?地揪着沈映鱼的?衣袖说着。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当时,若不是被主?子?卖回来,恐怕也是落得?个去秦淮楼的?下场。
沈映鱼想起方才?那?人本是能跑掉,却停下来替她捡东西,这样才?被人当街按在地上侮辱,心中微愧疚。
地上被按得?狼狈的?荣昌余光乍见,那?旋得?如花的?裙裾,脸上的?悲戚更婉转了,似要勾出她的?怜悯。
“求您救救奴,好心的?夫人救救奴。”他走投无路的?直勾勾盯着沈映鱼,一声?声?地低唤着。
汉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人群中立着枣红宽袖流光春衫的?玉簪年轻夫人,周身温和?良善的?贵气。
“啪——”
汉子?给他一巴掌,扯了他的?衣裳:“什么货色叫夫人救你,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那?一巴掌似将他所有的?希望打破,连眼中的?光都黯淡下,口中却小声?呢喃‘救奴’。
沈映鱼蹙着远山雾黛的?眉,杏眼流眄怜悯落在他的?身上。
采露年纪小又有过相同的?经历,见不得?他惨兮兮的?表情?,拽着沈映鱼,仰头祈求看着她:“夫人,他好可怜啊。”
小姑娘眼中都冒着泪花,鼻子?都通红了。
沈映鱼轻叹息,知道采露心中所想,伸手抚摸了小姑娘的?头,然后?看向前方。
她柔声?出言道:“他的?钱我替他给了。”
话音一落地上的?人眼中有了光,将秋光望落在她枣红覆盖的?肩上。
最后?沈映鱼花了十两银子?将人救下来。
她本是抵不过采露的?哀求,以及心中的?怜悯,想着将人救下就让他赶紧走,结果荣昌非跟着她不离开。
“夫人救了奴,就是奴的?恩人,奴的?主?子?,奴是夫人的?人。”他一板一眼地说着,说什么也不离开。
沈映鱼不要他,他就亦步亦趋地跟着来了梧桐巷。
但他也十分有自觉心,并不跟着进去,就立在外面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推开房门之前,沈映鱼回眸见他一身狼狈又可怜的?模样,道:“回去吧,我这里不要你的?。”
荣昌不讲话,望着她婀娜窈窕的?背影。
窄细搦腰,珠圆润的?臀,行动间荡在腰际的?红绸缎子?都是风情?。
新科状元郎、如今苏巡抚的?娘,温柔清丽的?窈窕美人儿。
荣昌眼底浮着迷离的?贪婪。
他想当苏巡抚的?小爹,这样就不用被人威胁,日后?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本是假意来引诱,如今变成的?十分。
金乌落下,玉兔盘渐渐现身,苏忱霁在衙上待了几日,今日坐着软轿回来,在门口看见一狼狈男子?蹲在外面。
“一边去,日后?不许来这里了!”小厮安浒见状,以为是乞讨的?,上前往他身上扔下几块铜钱驱赶。
荣昌被那?几个钱砸清醒了,畅想一下午的?幻想被打破。
他抬起眸,借着模糊的?天色,看见软轿中探出一袭红裳、发间坠着暖玉的?少年,楚楚谡谡。
只道是,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本是狭窄的?巷子?,顷刻蒙上雾,飘着袅袅仙气。
苏忱霁掀开眼皮子?,目光与他碰上,清冷得?如宫阙住着的?仙人,无情?又冷漠。
荣昌无端地打了寒颤,原本要说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装作乞讨的?人将地上的?铜币捡起来,脚步踉跄地离去。
待走到拐角荣昌才?停下,捏着铜币悄悄探头看去。
只见枣红春衫的?年轻夫人亲自出来迎接,腻白的?肌肤在朱红门前生辉,如春江柔风的?声?音隐约传来。
那?一刻他确定了,他要如花美人,要泼天的?富贵。
当荣昌眼底的?贪婪露出来,那?即将要踏进门口的?昳丽少年突兀地回头。
他心下一惊,忙不迭地将头收回去。
但他却忘不了,那?眼神清淡却藏着清冷的?毒,似一个不留心就会被咬死、毒死。
荣昌不敢再逗留。
“忱哥儿?”沈映鱼见他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眼神疑惑地询问。
苏忱霁默不作声?地转过头:“无事。”
“我这几日不在家,可有奇怪的?人?”他温声?地问着,却眯着眸想起方才?在外面看见的?那?人。
他太明白暗中觊觎的?窥视了,黏稠、贪婪、阴暗,满是恶心的?摧毁慾。
以为是在问赵玉郡主?她们?,沈映鱼摇摇头。
她朝着前方走着:“哪有什么人,这几日我都在家给你做衣裳。”
“哦?”苏忱霁一眼不错地眨眼看前方的?人,暗地打了手势。
藏在暗处的?武寒悄无声?息离去。
“您知道我的?身形?”他几步上前追过去,偏头含笑地问着。
沈映鱼怎么可能不知道,娇嗔他一眼,笑道:“你打小的?衣裳都是我做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飞眉噙笑,余光留意到两人影子?融为一体,腔调斯文柔和?:“可是呐,我已?经长大了,以前的?衣裳都窄小得?穿不下了,您这几年都没有给我量过身,万一做出来又小了呢?”
“怎么可能。”沈映鱼摇头不信。
她就算不用量,目光环绕一圈也晓得?他的?身形几尺。
“真的?。”他的?表情?无比认真。
这一年他穿的?衣裳都是外面铺子?购的?,以前的?当真穿不得?了,那?些穿不了的?衣裳都被他珍藏在笼箱中。
沈映鱼依旧不信。
他几步跨上前将她拦住,无奈地绵柔道:“不如先给我量量,若是和?做的?尺寸不合,还?可以改。”
沈映鱼见他信誓旦旦的?神情?,不由得?有些迟疑,点头道:“好吧,你等会儿在大厅等等我。”
“好。”他弯眼笑着。
朦胧的?月发明显,跃跃地落在他的?脸上,潮湿的?眸宛如缠绵的?雨,天生魅人的?狐狸眼型,总是给人一种微妙的?情?深。
沈映鱼看见后?心头突地一跳,转身钻进房间翻尺子?。
苏忱霁坐在大厅的?椅上,平静的?目光越过外面的?月,周身融入清冷中,指尖转着茶杯,似在思?考着什么。
陌生的?男人守在家门口……
很快,沈映鱼就持着尺子?过来。
他乖乖地立在她的?面前,张开了双臂。
“好生量,我与以前不同了。”他垂下眸,嘴角轻勾着,嗓音带着少年的?喑哑和?温柔。
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话,沈映鱼无端在后?背泛起细微的?颗粒。
这句好生量……也没有什么不对?。
她点点头,拿起尺子?先从?他的?手臂开始。
由于沈映鱼垂着眸认真记着数,没有注意到面前高她一个半头的?少年,此刻的?姿势像极了要将她拥在怀中。
他只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才?会流出贪婪的?慾,一刻也忍不了的?情?。
想将她抱在怀中,想吻吻她柔软的?唇,想要触碰她身体的?每一寸。
柔软的?尺上压在肩膀,划过后?背,软尺上都按在一只素净的?手,像极了她在狎.昵地触碰他。
他半阖着泛情?的?眼,呼吸紧凑一瞬,却不会表现得?明显让她发现。
还?要忍多久?
他真的?等不了了,想要将她一口吞下,揉进身体。
但好像快了。
他忍不住欢愉地眯着眸,将心间的?激颤压下,努力成为一个正常人。
“当真嗳。”沈映鱼记着这些数,语气有些不信,但又不得?不信地带着惊奇。
他看着和?实际量出来的?身量果然不同。
瞧不出来看似瘦颀的?少年,竟然比表面要多些贲发的?硬肌。
苏忱霁转过身,觑她一眼,阔步行至上方,瀹茶吃了一口才?开口:“看罢,我可没有诓骗你。”
沈映鱼嗔他,突然想了一桩事,倚着坐过去:“忱哥儿,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府邸?”
他吃茶的?动作一顿,嘴角的?弧度淡下,掀了单薄的?眼皮,将笑未笑地觑她:“急着赶我?”
“自不是。”沈映鱼怕他误会他都忘记了那?桩事,而?她还?记着。
她赶紧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是想着你早日搬过去,府上才?能塞人,你也好议亲,若是冰人上门来访,一瞧,堂堂巡抚大人窝在这样的?小院子?,传出去难听。”
他神情?显得?格外的?淡,轻‘哦’一声?,搁下手中的?茶,眸中无波动,嘴角翘着,宛如供奉在神龛的?慈悲神佛像。
“哪天都可以,不过近几日暂且还?不成。”
听他依旧体贴温柔的?话,沈映鱼心中微有欣慰:“嗳,省得?,衙上事情?多,到时候乔迁少不得?要大办一场,又是劳累日。”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笑而?不语。
再等几日,留在盛都的?柰花婚冠那?些首饰就该到了。
他思?来,彻底留下她,她还?离不开他的?方法只有这一个。
天地见证,缔结良缘。
华灯初上,用过晚膳,几人各做各事,沈映鱼去改衣裳,采露跟着帮忙。
苏忱霁回了书房,手中护着一盏微弱的?烛光,缓步移去燃起罩里的?灯。
房间霎时铮亮。
武寒如鬼魅般悄无声?息从?梁上落下。
“查到了,今日门口那?人是秦淮河楼里的?小娼,前段时间刚被赵玉郡主?赎身,清晨是来刻意接近夫人……”武寒言简意赅地说着。
苏忱霁懒窝进枯藤摇椅上,神情?恹恹昏昏的?,红裳的?袍摆迤逦地铺在地面,随着摇晃的?动作不断荡漾着。
他眯着眸,嗤笑出声?。
武寒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真偏心,对?谁都善良,唯独不怜惜我。”他似在埋怨,可又像是在含着笑。
“你说,我等着,她到时候会不会来求我啊?”
“啊——”他摇头,“不对?,届时她一定会来的?。”
武寒不知怎么回答他的?话,垂着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知道这个主?子?邪肆得?很,根本不管世俗,看似激进却又格外的?会钓鱼。
主?子?分明贪慾满身,夫人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还?是一概看不出,依旧留在狐狸贪婪的?目光下,毫无防备的?等着被一口口吃下。
摇椅上的?少年无害地弯着眸,神情?似有愉悦,鲜艳的?衣摆划地面带起细微的?摩擦音。
若是此刻狐狸发声?,寂静的?夜里绝对?会发出诡诞的?兴奋怪叫。
带着细细,紧紧,扣住人的?喉咙,压下呼吸的?、致命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