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秦岳又露出了他那贱嗖嗖又惨兮兮的笑,这个笑容,让王炳章感觉非常的不舒服。他猛然间意识到,即使秦岳把话说的那么狠,其实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安慰——他真的已经老了,他在害怕死亡,也在害怕,到了自己离开的那一天,他的身边一无所有。
他在乎的不是钱财和地位,只是希望自己爱的人,能够幸福快乐。可是他做过太多错事,以至于,到了现在,不不但不敢向老天乞求自己的命数,甚至也不敢向上苍许愿,哪怕这个愿望祝愿他所爱的人。
他不敢,他从心底里认为自己不配,他内心深处那些怯懦也都快要压制不住了……
“你真的不打算再看看俞言吗?”——很有可能,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后半句,王炳章没有问出口,他可以无所顾忌的打击健康的秦岳,但是让他继续刺激这样一个生命力在不断流逝的人,他做不到。
现在,在意识到秦岳的软弱和胆怯和之后,他也终于可以放下芥蒂,心平气和的跟秦岳说说话了。这一刻,他终于把自己摆在了秦岳老朋友的位置上,开始替他着想。
“不见了,我怕我会更舍不得。”
秦岳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可是王炳章依然听明白了——他担心自己见了俞言以后,会更加的眷恋这个世界,从而也更加的畏惧死亡。可是他现在最不能有的,就是恐惧。
“我是真的放心不下她啊。”
秦岳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可是他不知道可以对谁说。俞言不给他机会听,知道他和俞言过往的王炳章夫妇更加不想听他“猫哭耗子”,谁都不肯相信秦岳的真心。秦岳也知道自己没有哭泣的资格,于是就这样一个人憋在心里,久而久之,他更加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可是到了今天,他全都想说来,他怕自己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可能死亡所带来的恐惧,战胜了他内心里的那个名叫“悔恨”的恶魔,他终于决定不再压抑自己,要把心底里的话全都倾倒出来。
他的话语已经在胸腔里咆哮,可是常年累月的自我克制,让他习惯了隐忍,即使现在他已经决定释放自己内心的困兽,也依然没有足够的底气。
“我不敢说自己是爱她的,因为我也知道自己不配。我从来没有给过她想要的,却一直把她的所求所盼从她身边夺走,这样的我,怎么可以说出我爱她?”
王炳章点点头,是啊,你原来真的都知道啊。
“到了后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了,我有时候都担心,自己是个变态吧?不然为什么她在我身边开心的笑着的时候,我总是注意不到她?明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甚至伸手就可以把她拥在怀里,但是我却从来都没有试着去问她,他她想要的是什么?”
秦岳的声音在颤抖,他回忆着他们一起生活的点滴,但是心里却渐渐冰冷——为什么他只会在回忆中寻找幸福,因为这代表着,他曾经拥有过这幸福,可是现在已经失去了。
“我们刚离婚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来,最离谱的是,有一次下班,我在等红灯的时候,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句:言言喜欢吃巧克力蛋糕。”
秦岳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他好像在极力的压制着什么,王炳章还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紧张的直接站了起来,他一把掰开秦岳环抱着自己身体的手臂,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才发现,秦岳双手冰凉,并且,秦岳哭了,哭的静悄悄。
“我不知道自己的脑海里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我甚至都没有理解这句话中,每一字所代表的含义,仅仅是一个刹那,我便潸然泪下。它就像一个魔法,我就是那个中了魔法的人,瞬间就被解开了封印。”
王炳章被他脸上的绝望震撼了,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哀伤到了极致,竟然是这样的恐怖。秦岳脸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可是那沉重的悲伤就像一个吸食活人生气的精怪,瞬间就让秦岳的脸上弥散着一层暗沉的死气。
到了现在,王炳章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上一阵阵的开始发麻,他已经不想再听秦岳说下去了,他心里突然开始发慌,生物对于危险的本能,让他开始恐惧现在的秦岳,他想把秦岳带回医院里,于是他不由分说的拉起秦岳,想要把他拖回去。
可是这时的秦岳,不知道是被回忆折磨的疯魔了,还是心里的执念发挥了作用,只见他整个人,脸色灰青,手指冰凉,但却非常有力的拽着王炳章的胳膊,迫使他站在自己面前,继续听他讲话。
“我那天哭了很久,说不出因为什么,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现在想起来,我可能当时就疯了吧。”
秦岳毕竟是个病人,他并没有坚持多久,就突然剧烈的喘息起来,他的嘴唇也开始变得乌黑发紫。
秦岳突然松开了拉住王炳章的手,颓然到底,他好像没了电的录音机,整个人都开始萎缩、扭曲起来。王炳章看到他这样子,心里一边重温国粹,一边大步往外跑着去找医生。
当秦岳被紧急拉进手术室的时候,王炳章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这一刻,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并且,在秦岳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他是真的把他当做了朋友。
“你是怎么照顾病人的,他要手术你知不知道?他因为什么要手术你知不知道?他那个大脑袋里,三斤半的脑仁,至少得有半斤都是肿瘤,你竟然还敢刺激他?感情你们这是在医院里玩真心话大冒险呐!”
医生护士在看到秦岳那灰败的脸色以后,一边紧急安排手术,一边对王炳章进行着爱的教育。
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灯,王炳章顺着墙壁滑坐下来,他低头看看自己颤抖的双手,脑海里不断出现的,都是秦岳那张灰败的脸。
“没事的,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秦岳这烂人,不会那么轻易出事的。”
王炳章盯着手术室的灯,默默的安慰着自己。
“MD,秦岳你又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