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首—解元—会元—探花郎。
这一路,段涛涛走了八年。
噼里啪啦!咚咚锵!
鞭炮声,锣鼓声,喜庆的祝贺声从街头巷尾传来,东墙黄纸,金榜题名。
放榜第二日,京兆尹亲自上了京城游府的门,游老爹笑得双眸都没睁开过,嘴唇根本合不拢,比自家二儿子当年中了武状元还要开心。
之前为了应试,段涛涛在京城待了快三年,就住在京城游府里。
京城游府热闹,游老爹和游家两位夫人,以及游大公子、二公子都住在府里。
京城的玄虎分镖局,就在离府邸不远的热闹地段,平日里由游大公子看顾,游老爹偶尔抓着段涛涛以‘偶尔也该松松’为借口,也去镖局里晃一圈儿。
对于自家小七和小八的好友段涛涛,游府众人待他就真如游老夫人所说,段涛涛就是‘自家小儿子’,吃穿住都是以少爷的规格提供。
游家大哥平日有空便与他一同温书,游家二哥不当值便与他一同习武,游老夫人和游二夫人出门闲逛还不忘记给段涛涛买些衣物饰品和小点心。
游桉在景湖镇的玄虎分镖已经开了两年,他将段涛涛原来村里那屋子重新装潢,顺带着将隔壁向大哥和向大嫂家一并修缮了,算是半定居,如今不常回岭域郡。
岭域郡离景湖镇有些距离,不过到京城不用半月路程,游槐偶尔得闲去一趟景湖镇瞧瞧自家小八,可回京的次数却变多了不少。
所以在段涛涛这个金榜题名的大喜日子,游家七少爷和八少爷一同回了京。
“你咋又回来咧?”游老爹满眼心疼的轻轻捏了捏游桉的脸肉,看向游槐时蹙了眉,“今个明个日日往京里跑,也不见你带个女娃回家,你再骚情,看额不收拾你!”
“六哥哥不急,额也不急。”游槐淡淡说了一句。
“还不急!今年奏而立咧!”游老爹抬脚便要踹游槐,被游桉搂着肩膀朝正厅里走,游老爹又看向游桉,“你奏护着你哥哥,我问你,你和你那咕哞姐姐,多久生个娃娃,叫额和恁娘抱个孙孙。”
“爹,催催俺六哥哥。”圆眸笑得弯弯的,游桉朝着游老爹眨了眨眼,“我还小呢,叫俺六哥哥先生。”
“咋,奏你七哥哥是哥哥,不叫额催得,你六哥哥奏不是你哥哥了?”游老爹假意抬手要拍游桉脑袋。
游桉却笑着摇了摇头:“您催俺哥哥也没用。”
“恁这话啥意思?”游老爹站定。
游桉挑眉,嘿嘿一笑:“俺哥哥和于大哥一样,奏不喜欢女娃娃。”
“撒?!”游老爹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盯着游桉面露惊恐,“......他个兔崽子,看额不把他......”
“爹,爹。”游桉拉住游老爹胳膊,急忙道,“您可想好喽,以俺哥哥的脾气,您今日逼他,明日他奏能剃发出家,可是两耽俺哥哥一生的大事儿啊!”
“......”游老爹稳了一口气,负手轻叹一声,“你这般设,你七哥哥可是有心上人?”
......
游槐负手站在游府正厅前,桃花眸在人堆里扫了一遍,瞧见那面上带笑与自己小娘站在一处的清瘦身影,才要抬步,肩膀便被人撞了一下。
“过来。”游老爹背着手,偏头盯着游槐,面上黑得能滴水,发布施令后便头也不回朝自己书房走去。
游槐眯了眯眼,也没说话,跟着游老爹便朝院中走去。
“跪下!”书房之中,游老爹眼中愠色正浓,风雨欲来,见游槐提着衣摆跪下,接着道,“你可知额为何寻你?”
游槐跪得笔直,闻言摇了摇头。
“你要咋!你要咋!?”游老爹抬手指着游槐,声音带着怒意故意压得极低,“你若是当真与女子无意,寻个心意男子作伴,额和恁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咧。”
“你咋就敢把主意打到人家涛涛身上去!”游老爹恨铁不成钢,满面无奈又痛苦的模样,“多好的一个娃娃呀,你这补是作孽么!?”
“爹是觉着,游槐配不上涛涛?”桃花眸掀起,游槐直直看向游老爹。
“额从不觉得这天底下有随配不上随的道理。”游老爹摇了摇头,苦口婆心,“儿啊,你就算设你喜欢天上那仙女子,爹也不觉得你痴心妄想,可是那涛涛......”
“哎呀......你这不是老牛吃嫩草么?”游老爹停顿半晌,一脸无奈,双手一摊看向游槐,“他可和你亲弟弟一般大!且旁的不设,如今人家才考上探花郎,前景光明,你这不是两耽人家么!”
“爹,额等得起。”游槐垂眸,声音不轻不重回了一句。
“你等得起!俺涛涛等不起!”游老爹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不在京城不知道,今年殿试前就设好咧,今年的探花郎,皇上亲自赐婚呐!”
桃花眸中惊诧一瞬,游槐轻轻蹙眉,抿了唇。
—
今日游府热闹,京城里只要知道玄虎镖局的,都知道游府来了个小九爷,如今游府的小九爷成了探花郎,邻里街坊都来祝贺。
游府正厅之内谈话笑声不断,一片喜气洋洋。
段涛涛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人多也不怯场,对各位宾客的夸赞只是弯唇礼貌回应,态度谦和有礼,这一幕叫游老夫人瞧着欣喜不已,满意的站在一旁捂嘴乐个不停。
段涛涛那双清眸不经意一瞥,便瞧见了正厅门口那背着光的高大熟悉身影,随后清眸一弯,唇角露出一颗白白的小虎牙来。
数百竿凤尾竹,在青瓦白墙前整齐生长,隔着花窗,入目皆是浓绿,一阵清风送来玉兰花香,游槐偏头,便见少年愈发清俊的白皙面庞。
游府花园,清池长廊上一高一稍矮两道身影比肩而立,二人无言,一个端着玉碟的侍仆匆匆走过,路过二人时缓缓躬身,而后退步离去。
“在家住的可习惯?”游槐声音低沉,轻轻开了口。
“极好。”段涛涛答得简单。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这次段涛涛主动开了口:“我写回岭域郡的信,游大哥没有收到么?”
他在京城如何,寄回岭域郡的那信里不都写了么。
“收到了。”游槐倒是明白段涛涛的意思,不过面上还是有些疑惑,“为何这般问,我写的回信,你没有收到么?”
清眸中疑惑,段涛涛摇了摇头。
三年间游槐常入京,但二人见面次数总得来说并不算多,段涛涛常常一进书房便是一整日,吃食都由游府侍从送来书房,有时只能和游槐从岭域郡带回来的吃食与小物,以及给他留的小用钱见个面。
就算是见面,也就是饭桌上瞧一眼,而后小谈两三句,段涛涛便又将自己关进书房中。
前程之事,马虎不得,总不能一直借住在游府中。
写信这件事,是段涛涛开的头,在刚来京城不久,写信寄信时候的确也不为旁的,只是想知道游桉与咕哞山神近况,以及远在景湖镇的向大哥、向大嫂如何,顺带着问候一下游槐。
在岭域郡时他与烛秋渡通信成了习惯,后来游桉去了景湖镇,也写了不少次,不过给游槐写信,也就是在三年前,独独写了那一封。
游桉是个不爱看信的,就算看了也懒得回,一封信寄过去,转头就不知道被这小子丢到哪里去了。
若是写了信寄过去,就如石沉大海一般,别再想有什么声响回应。
段涛涛对这哥俩的性子心知肚明,游桉的近况,还得是游槐清楚,问他也是一样。
不过游槐的信,段涛涛的确是一封也没拿到手里,只是偶尔吃饭时听游小夫人说游槐往家里寄了信回来,段涛涛便从游小夫人嘴里得知了游桉近况。
两年前游桉成亲,段涛涛跟着游府众人回了一趟景湖镇,也就把这件事儿淡忘了,今日游槐一问,他也才想起来。
“一封都没拿过?”桃花眸半垂,游槐墨眉轻轻蹙,语速难得加快了。
自从收到段涛涛寄来的那封信后,游槐除了得空来京城的月份,几乎是每月一封给段涛涛的信随着家书一同寄回来。
桃花眸与清眸的对视,前者先瞥开了眸:“......我去问问小娘。”
两只彩蝶在花丛中嬉戏,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离开花园朝内院走去,段涛涛总归是外男,不方便进游二夫人屋内,于是游槐叫他在书房等候,自己一人前行。
“家书?”游家二夫人手中拿着算盘打的叮当响,一边问一边抬头瞧了一眼桌案前游槐,偏头抬手掏出一串钥匙晃了晃,“都在那边亮格柜子下层我那描金红木盒子里,我忙着呢,你自个儿去寻吧。”
哗啦哗啦
一串钥匙随着开锁的动作轻轻响,描金红木大盒被取出,盖子打开,信封在盒内码的整整齐齐,甚至还在边角上边标明了日期。
游槐将这些眼熟的信件取出,逐一拆开,信封有两个夹层,每个信封都只有第一夹层被打开的痕迹。
游槐将手中信封拿起,打开第二个夹层,果然取出了一封崭新的信件:“......”
“娘,家书你都瞧了么?”游槐蹲在箱子旁边,扭头去看桌旁那撸起袖子算账的美艳妇人。
“过了一遍。”游二夫人不耐烦道,“你既是要回来的,每个月写什么家书来,写也就罢了,每次只写几行,问了好后边就只跟一句‘安好、桉好’,桉桉的事儿也就仔细提了那么两三次,后来我都懒得拆开。”
“信封有两个夹层。”游槐拿着手中信晃了晃。
“哎呀。”游二夫人提着裙摆站起身,迈着小步朝这边走来,“我没注意,第二层里写的桉桉吗?”
“不是。”游槐两手一掐,将所有信封收回,“那我把信拿走了。”
“给娘瞧瞧。”游二夫人眨了眨她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眸,“不是写的桉桉,那是写的咱们小槐么?”
“......”游槐躲过游二夫人拿信的手,“是写给涛涛的。”
水汪汪的桃花眸一眯,游二夫人瞟了一眼被之前被游槐从夹层抽出来的那封墨透纸背密密麻麻写满了的信。
游二夫人心下了然,轻笑一声:“你啊你啊,和谢鸢鸢那大儿子当真是如亲兄弟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瞒着娘作甚?”
“八字还没一撇呢。”游槐垂眸低声道,此时竟然有些少年怀春之态,看得游二夫人哈哈大笑。
自己这儿子从小便是个聪明的,可惜情爱之事懂得晚些,如今这副模样,她倒是第一次见到。
“那你还是加紧提笔一撇吧。”游二夫人抬手拍了拍游槐胳膊,笑着朝桌旁走,边走边道,“我听你爹说今年皇上要给探花郎赐婚?咱们涛涛可是个谁得谁家欢喜的小乖娃。”
等到她坐下,打量了一眼游槐又嫌弃道:“且你年岁这般大,我若是涛涛,不一定选你。”
“我爹不也比您大十来岁么。”游槐将信拿好,抬步便朝屋外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