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侧,倒着五具尸体,俱是一刀毙命。
祁京才刚起身,脑中一阵耳鸣,耷拉着眼看去,只见蔡川三骑在不远处调转了马头,再度奔走过来。
此时的场面仍旧很混乱,经过一轮冲袭后宫道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白糖在燃烧,树干在巨坑侧齐刷刷的倒塌成一片,远处西华门渐渐有火光冒起。
韩文广身上被划出了几道血口,正艰难的朝着这边走过来,神色有些颓然,像是张了张嘴小声说了些什么,唯有近处的赵石宝收枪大大咧咧的过来喊了一声“祁头儿,没事儿吧?”
祁京艰难的摇了摇头,撑着倒塌的车壁,于马车上站了起来,在稀疏寒冷的夜空下,目之所及皆是寂寥之色。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像是前世第一次的搏杀,他把匕首插进对手的胸膛,同时自己的整颗心都在狂跳不止。
他并没有感受到作为胜者的快意,而是劫后余生的脱力感,但也正是这种活下来的意志一直在牵引着他打破一切的继续往前走。
同时,范文程最后的那番话也不断回荡在脑海中,变得沉重,他凭借运气杀掉了这个几乎全知全能的对手,却依旧没有改变什么,自己仍然要继续逃亡。
一旁的蔡川也有些感触,他知道祁京这个计划的凶险性,如今的结果几乎可以说是用命拼出来的,但于他而言还是有着更多不同的顾虑与纷扰.......
想到这,他才开口道:“祁兄弟,如今.......”
祁京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怎么看,来之前商议过了吗?”
“那时情况太急,还未有商讨.......”蔡川道:“大郎与我说过几句,炸掉桥后可从北安门走,我们骑快马,绕路而行,韩千户手里还有你给的令牌。”
祁京点了点思虑着,道:“北安门太远了,而且我们一行骑着马太招摇,身上还有血迹。”
“最好的办法就是原路返回,但后面也许还有追兵.......”
话语一顿,宫道前后忽然有两骑鞭马而来,祁京转头看去,是蔡川派去盯梢的两名侍卫。
“大哥,西华门那边有鞑子跳水游过来了。”
“西安门那边也有大队人马,像是正白旗...快走吧!”
韩文广一皱眉,已是匆匆牵过了一匹马,促道:“前后都有追兵,你们先走,我与石宝殿后。”
赵石宝也用衣袖擦了擦长枪,道:“祁头儿,你伤的重,先走。”
“不行。”祁京忽然摇了摇头轻声道。
“什么?”
祁京闭眼道:“我们此番杀掉范文程,就是为顺利回南边,而这个知根知底的对手已经死了,不能再这么被动.......而且,范文程对我说过,他改变不了大局.......所以要把目光放高一些.......”
“可是.......”众人还想再说什么,却只听远处的马蹄声渐大起来。
然而祁京还是闭着眼,心中闪过了无数交替的画面,文渊阁的大火,范文程与多铎的追捕,西街上的伏杀,范文程的奔走,西安门的守卫.......
“他们...不是来追击我们的。”
祁京睁开眼,转头看向了西华门之后的紫禁城,道:“我们是范文程的棋子,但范文程或许也是棋子.......”
~~
阿达礼纵马跨过了西安门,身后是数百紧跟着的正白旗骑兵。
他仍旧未想太多,脑中唯有范文程与姜明两个身影。
他原本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利用郡主在西街被困之事接近范府,然后逼迫范文程把细作交出来,由他亲自了结结束近日京城这些事由。
而在此之前,他曾在摄政王府见过那名叫姜明的细作,也承认他有些本事,但他的本事没有这么大。
他不在意这伙细作的底细,甚至根本不关心他们,投靠大清朝有异志的汉人多了去了,他们算得了什么?
关键是范文程,此人权谋了得,更加之有宫里的支持,利用这伙外来人的莽撞打破了京中的局面,如那日朝会上所辩论的一般,銮仪署大火与会馆大火是细作所为,宣治门大火是细作所为,文渊阁大火与五位大学士之死皆是细作所为......
这是借口,也是握在范文程手上的一把利剑,让其可以在京中百无禁忌,倘若再等下去,是否摄政王府大火了,人都死光了,也是细作所为?
此时,正白旗的火光照亮了由西安门通往太液池的宫道,从西街一路赶至此处,他们用了不少时间,望着愈发深邃的夜空,阿达礼却只觉有一股忽如其来的倦怠之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付出再多代价也必须尽快结束此事.......”
喃喃一句,他再度鞭马疾驰,忽然将视野降下,看到了远处几抹稀稀疏疏的烽火。
片刻之后,那些如同渔火的光点在变大,队伍前端的几名旗户也注意到了这些,他们疾驰上前,将手中的火把由宫道分散而去。
阿达礼也紧随之继续往前,见漆黑中的景物在前方展开,然后有什么东西死死攥住了他的心神,惊愕与凉意在冬风中翻涌而上,他的整个人都在瞬间收紧......
~~
“猜的没错,西华门后面是伏兵。”
太液池桥北面的一处岸台上,祁京远远地看向了这一幕道。
火光映照在蔡川的眼里,他此刻的表情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转头喃喃道:“为何会是...这般.......”
“因为我们的作用太小了,在紫禁城那位眼里,掌握一切的其实是范文程。”祁京牵过了缰绳,然后转身看了看马背那具被他带出来的尸体,叹了口气。
“为何?”韩文广忽地也问了一句。
“范文程说过,西街伏杀是隐蔽之事,摄政王府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追击过来,必定有人给他们报信了,而有这个能力且又能让摄政王府的人相信的,只有宫里派去的人了。”
祁京闭眼想了一会儿,道:“我们是范文程手里的一把利剑,用这个名义足以让他百无禁忌,而如今他所要做的事情完了,就得将剑毁掉,用于那些被剑砍伤之人平息局势,也就是替罪与和光同尘......但同样,范文程自身也是一把百无禁忌的利剑.......”
韩文广道:“你的意思是宫里要杀范文程,用于平息局势?”
“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是摄政王府的人要杀范文程。”祁京道:“伏兵是一道保险,关键取决于摄政王府的人会不会追过来...清廷京中只有两个派系,范文程是可以活着入宫与他们继续周旋,但最好的收场方法是范文程死在他们手上了,局面才能最快平定下来。”
“那还带走他的尸首作甚?”
“我们不能让局势平息。”
祁京微微摇头,只见远处已烽火连起,北风呼啸,轻声道:“况且只剩最后一件事,就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