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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她吗？”邓如烈指着立可拍上的少女道。

“认识，她是我们店里的员工，叫黄晓薇。”

黄晓薇满脸血污惨不忍睹，看得苏菲一阵心慌。苏菲控制着自己的仪态，不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没见过世面的胆小妇人。她的目光很自然地从照片上移开了，心里不免犯嘀咕：黄晓薇今天休息，又不是在上下班途中，出了车祸，应该通知她家里人才是，通知我来干嘛？

“黄晓薇平时工作表现如何？”

“一般吧，她年纪小，入职时间也不长，很多东西都不会，做什么事都要老员工手把手地帮带，腼腆害羞，缺乏主动性……”

说着说着，苏菲感觉坐在对面的警官脸色越来越沉。是不是自己的话说得重了？虽然是客观评价，到底死者为大，难免让人听起来不舒服。苏菲对黄晓薇的印象并不深刻，她努力回想，小姑娘其实也不是太糟糕，模样乖巧，性子随和，爱笑，即便被她批评时，脸上也总是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

苏菲可不想让对方觉得她尖酸刻薄，只要她愿意，她总有法子留给男人们一个好印象，仿佛某种天赋。

苏菲端正了坐姿，拿着坤包的手抵住唇角，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补充道：“除了欠缺服务经验，服务意识有待提高以外，其他都还好。假以时日，工作上手以后，她应该也不比其他人差……只可惜，哎……”

“她平时的交友情况你清楚吗？”

坐在对面的女人笑了笑，摇了摇头。邓如烈看出这个女人已不再年轻，却不知为何依然散发出一种少女般的风情来，言谈举止让人如沐春风。邓如烈奇怪自己居然冒出如此不合时宜的想法，他敲了敲桌子，算是对自己做出的严肃警告。

“这个人你认识吗？”邓如烈重新抽出了一张拍立得。

“不认识，”照片中的男人更加恐怖，头上破了一个窟窿，流出白色的液体，看得苏菲有点想吐，“他和黄晓薇有关系吗？”

“他们二人合伙打劫，打劫的就是贵公司的河水街分店。”

苏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黄晓薇？打劫？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将这二者联系到一块儿。黄晓薇的形象在苏菲的脑子里又一次变得模糊。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目光好像一贯阴沉，做事鬼鬼祟祟，说话吞吞吐吐，她一再要求员工在上班期间头发必须拢在工作帽下，黄晓薇干枯的乱发却总是藏不住地四处溢飞，为此苏菲没少批评她。还有，她三不五时地要求调班换休，原来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现在的小姑娘啊，再也不懂得什么叫矜持和高贵，换来这样的结局，令人扼腕长叹。

邓如烈冷冷地看着苏菲，苏菲缓缓地道：“虽然公司不便过问员工的私人生活，但是这么小的女孩子，刚踏入社会，我们这些做领导的，平时还是应该对她们多一些关怀和指导才是，也许这样就能防止她们误入歧途，是我们做得不够，疏忽了，说起来真叫人惭愧。”

苏菲的话说得十分漂亮，明面上是表示自责和惋惜，实则撇清了公司与二者的关系。

邓如烈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站起身，伸出手说：“谢谢你的配合，如果以后你想起来什么，请记得与警方联系。”

“不客气，应该的。”

苏菲跟着也站了起来，二人礼节性地握了握手，邓如烈将苏菲送出了办公室。

“咦，南熙，你怎么在这儿？”苏菲看见秦南熙与一个女警正坐在大厅的一张长椅上，马上想到秦南熙今天代班，好死不死，偏偏让她撞了霉运。

“苏菲姐……”秦南熙拖着哭腔，三步并两步地一头扎进了苏菲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苏菲轻轻地拍了拍秦南熙的肩膀，“人没事就好。”

苏菲是一个骄傲的人，她毫不讳言自己缺乏与上下级打成一片的热情，所以她也一直看不惯杨根新逮着谁就称兄道弟，不顾身份地与下级女员工打情骂俏的行事作风。作为管理人员，上传下达，令行禁止，不为私情影响工作，彼此间保持适当的距离是起码的职业操守。唯独秦南熙是个例外。苏菲在小二十余年的职场生涯中，从未对谁表现过除在工作以外的关心，唯独对这个小妮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近感。

“我们可以走了吗？”苏菲问。

女警微笑着点头。

“苏菲姐，你先走吧，我大姨一会儿就来接我。”秦南熙从苏菲的怀里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眼泪。

“南熙……你没事吧……”秦南熙刚提到自己的大姨，韩姨便风风火火地跑进了交警队，一把捉住秦南熙双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确保她完好如初，方才松了一口大气，捧着心口道，“你可吓死我了，你要是出了事，我也不能活了。”跟着洒下一串泪花。

抽搭了一会儿，韩姨才发现站在一旁的苏菲。她在秦南熙工作的地方见过苏菲，知道这是秦南熙的顶头上司。

韩姨脸色一垮，没好气地道：“苏经理，我们家南熙入职的时候就提过了，只上早晚班，不上深夜班，你们公司的人事当时也是同意了的，怎么现在变卦了？到底是贵公司的人事忘了交代，还是说你贵人多忘事，把这茬给忘了？”

“韩姨，你别胡说。”秦南熙难为情地冲苏菲挤出一个笑容，尴尬地道，“苏菲姐，你别在意，我大姨没别的意思……”

韩姨还要开口，秦南熙一边撒娇，一边阻止她再继续说下去，“韩姨，我累了，我们回家吧，我想睡觉。”

苏菲不以为然地道：“一起走吧，我送你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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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的座驾是一辆二手雪佛兰科鲁兹，当初花七万块从一个朋友手上买来的。虽说是二手车，保养得还不错，烤漆完好，内饰整洁，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紫罗兰香氛。

秦南熙和韩姨坐在后座，后窥镜里能够看到韩姨依旧板着面孔，余气未消。秦南熙勾着韩姨的胳膊，凑在她的耳边，不停地说着什么，终于让韩姨一笑破功。韩姨拍着秦南熙的手背，似嗔又怜地道：“你呀，真是让人不省心，以后别吓我了，韩姨老了，经不住你几次吓了。”

“韩姨年轻着呢，你要自称老了，那满大街溜达的岂不都是老太婆了？”

“现在可不就满大街的老太婆吗？”

韩姨向后窥镜望去，苏菲心里咯噔了一下，揣摩着韩姨话中的意思。韩姨看上去的确十分显老，头发花白稀疏，眼角皱纹密布，松松散散的皮肤呈现出白癜风的症状，随着她说话的震动在她狭长的脸上抖索。听南熙说，她韩姨才不过四十出头，只比自己大几岁，怎么就老成了这样？苏菲厌恶地掰了掰镜框，调整好角度，毫不犹豫地将韩姨从镜像中挤了出去。

“南熙，你明天不用去店里了，在家好好休息两天吧。”

“店里人手本来就不够，黄晓薇……黄晓薇不在了……我要再缺席，只剩下葛虹和付美丽，根本连班都排不过来。”

“受了这么大惊吓，你哪儿也别去了，好好地在家呆着，韩姨给你调养调养，压压惊。”

“可是……”

“不要可是了，”苏菲劝慰道，“人手方面我会安排的。你现在精神不好，当班的时候要算错了帐，收错了钱，或者收到假钞，那就不是为我分担，而是添乱了。你听话，好好休息两天再说。”

秦南熙噘着嘴道：“哦……”

一时无话。

车轮辘辘，让人神思昏沉，秦南熙的神色渐渐地委顿了。小孩子到底经历少，秦南熙又想起了黄晓薇的惨死。那个总是温和地微笑着的小妹妹，那样鲜嫩美好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么？人原来是如此脆弱的生物，死亡原来虎视眈眈，与我们如影随形。

“黄晓薇为什么会帮助那个劫匪？是劫匪逼迫她的吗？她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困难？如果之前我知道，尽我所能地帮她一把，结果会不会大有不同？……”

韩姨打断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能帮一时也帮不了她一世，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你帮与不帮没什么区别。”

韩姨的话让苏菲心里硌得慌，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苏菲从镜子里看了看秦南熙，秦南熙低着头，泫然欲泣，宛如一只柔软稚嫩的小动物，那种无辜而无助的表情穿过记忆，直达苏菲的内心深处。苏菲倏然一惊，车轮被什么东西颠簸了一下，车厢跟着狠狠地摇晃起来。

苏菲吐了一口长气，坚决摈弃掉回忆的侵扰，重新把握好方向盘，车行平稳，这才悠悠地道：“我们都不知道在黄晓薇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我们唯一知道的是黄晓薇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这个选择让她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所谓命运，也许就是我们人生面临的一个又一个选择，什么样的选择决定了什么样的结果，命运充满变化，就是这样。”

“苏菲姐，你的话好深奥，我不懂。”

苏菲听见韩姨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好困……”

秦南熙的眼皮重新耷拉了下来。孩子终归是孩子，刚才还一肚子问题，非要问个究竟，一转眼却又没心没肺地睡了。

韩姨抱着秦南熙的头，柔声道：“睡吧，睡吧，韩姨在这儿，好孩子，安心地睡吧。”

汽车驶过了一座跨江大桥，桥对面是老城区，已经过了凌晨四点，除了车辆疾驰的声响，万籁俱寂。道路变得崎岖不平，路况每况愈下，一栋栋始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式楼房杂乱无章地四处耸立。路灯似乎也暗淡了下来，魅影幢幢，仿佛在不知名的暗角潜伏着可怕的怪兽，正待择人而噬。

苏菲从未在这样的时候游历老城，她莫名地感到了一阵紧张。突然，沉睡中的秦南熙惊厥而起，失声叫道：“我爸留给我的坠子，坠子不见了！……”

随着秦南熙的惊呼，她们身下的车轮发出一阵诡异的尖啸，坑洼的路面像海里的浪潮一样猛烈起伏，红色的轿车被肆意地抛高就低。苏菲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气囊砰然弹出，迎面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脸上，就此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