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如烈听见身后传来了新的脚步声，心底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放过两枪，暂时逼退了怪物的进攻后，赶紧退回走廊。

他的预感没错，走廊里又多出了三个小孩，一样的龇牙咧嘴，目露凶光。邓如烈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一个怪物已让他疲于应对，更何况又来了三个。邓如烈当机立断，冲中间的怪物开枪射击，猛地身上一紧，身后的怪物已窜出物证室，攀住了他的肩背，张嘴就咬。

邓如烈感到一阵刺痛，心中大骇，反手一枪，身后的怪物从他身上滚落。被咬中的部位仿佛火烧，一片灼痛，灼痛之余又生出麻痹之意。走廊里迷雾重重，几道红光正向自己快速逼来。邓如烈一个激灵，浑身的血液就此凝固，视野模糊，脚步不稳，扑通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人生真是荒谬，还有比这样稀里糊涂的死法更窝囊的吗？在眼皮磕上之前，邓如烈射出了最后一枪，无奈而自嘲地想。他不怕死，只是不甘心和舍不得，他的女儿，巧儿，他为自己也为女儿感到了遗憾和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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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真让你猜中了，这些家伙躲这儿来了。”

几个怪物聚拢一处，围着晕死过去的邓如烈，正准备大肆报复，从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小怪物们闻声而立，只见走廊里不慌不忙地走进来两个男人。

二人好整以暇，年轻一点的看上去二十出头，剪了个莫西干头，穿着皮衣皮裤，踩着打满铆钉的尖头靴，一手持枪，一手提刀，一副吊儿郎当的流氓模样，边走边说，嘴里就跟含了一个核桃似的，发音含浑，吐字不清不楚，一口的混混腔调，“哥，你说今儿是个什么日子，怎么走哪儿都能碰到这些下贱浊物？”

“他们是北牧妖王的座下灵童，北牧妖王大军出动，现身人界，人界恐怕从此多事了。”被混混称作哥的男子沉吟道。

那男子不到三十岁，三七分的头发油光可鉴，梳得一丝不苟，他与混混的着装打扮，从样式到品味大异其趣。那男子戴着眼镜，一身笔挺的毛呢西装，脖子上打着领结，上衣兜里揣着方巾，叠袖处钉着袖扣，谈吐大方，举止儒雅，一看就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子弟。这二人并肩同行，显得不伦不类，怎么瞧都不像一路人。

刚才还无所畏惧的小怪物们甫见二人，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再找邓如烈晦气，掉过头来，犬牙交错，嘶嘶连声，同仇敌忾地冲那二人狂啸不止。

“哟嗬，倒是些不怕死的，居然敢冲小爷叫阵！”混混嘿嘿笑道，“哥，你别插手，看戏就成，做弟弟的今儿献丑了，就由我来教训教训他们！”

说时迟那时快，怪物们齐声长啸，矫若鬼魅，上下左右，兵分四路，从不同的方位同时发动进攻。

混混嘴边挂着一抹冷笑，不屑地道：“来得正好！”踏前一步，一脚飞出，惨叫声中，从下方滴溜溜滚来的怪物顿时又滴溜溜地滚了回去。左手一挥，又是一阵惨叫，那把明晃晃的砍刀已斫下其中一个怪物的整只手臂，小小的手臂着地立时化成一团死灰。刀式不减，向空中划去，第三只怪物改进为退，仰身后翻，堪堪避过，侥是如此，头上的皮毛也被削去了大半。那状如硅胶的头皮同样着地成灰。混混刀锋凌厉，余威尤存，右边的怪物见同伴吃了大亏，心中有了忌惮，不待攻进混混身侧，已识时务地采取守势，退回了来处。

混混一击得手，连创两名灵童，身手甚是惊人，旁观的西装男却不甚满意，指点道：“你这招‘一献三酬’，出手的速度和力量有了，然而勇猛有余，灵巧不足，失之圆润流畅。还好碰见的是这些蠢物，若是遇上厉害一点的角色，对方避开你的起手式，不退反进，攻你左侧，你待如何？”

混混被西装男一通奚落，也不懊恼，嬉皮笑脸地道：“这不是还有哥做我的后盾为我撑腰么？真碰上狠角色，有哥出马，我可一点也不担心。”

“油嘴滑舌，乱拍马屁，”西装男无奈地摇头，语重心长地道，“作咱们这一行的，最忌自满自大，须知天外有天，妖界中的狠角色数不胜数，稍不留神你就小命难保，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别怪我泼你冷水，我也是为你好。”

混混吐了吐舌头，很是不以为然。他出师不久，一路上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总觉得那些灵界妖孽邪道魔障也不过尔尔，被前辈师兄夸大了，嘴上却说：“哥教训的是，我都记下了。”

混混嘴上与西装男一唱一搭，手中也没停下。他被师兄接连数落，心中老大没趣，存心要卖弄一下本事。手腕一抖，划出一片银光，刀锋破空，一招“横扫千军”，向几个灵童招呼过去。

混混手中的砍刀仅有两尺长短，两面开刃，刀面上雕镂着繁复的花纹，似字非字，似画非画，这番舞动开来，刀光暴涨，有如水银泻地，虎虎生威。灵童们识得厉害，嘶嘶狂啸，左奔右突，始终不敢近身。

只听一声：“着！”混混刀锋所指，银光过处，左首的灵童啸声犹在，而项上人头已飞上半空，在天花板上撞得粉碎，小小的身躯跟着委顿倒地，化为齑粉。余下的灵童又惊又恐，看出混混是打算斩尽杀绝，此役休想全身而退，反倒不再一味避让，三人成虎，以死相争，纷纷揉身欺近。

先前被斫掉右臂的灵童此刻改攻下路，而被削去头皮的灵童十指簸张，直探混混左怀，剩下一个完好的，状如灵猴，在走廊的两壁之间来回跳跃。

西装男提醒道：“小心！”

“下流玩意儿！”混混满不在乎地灿然笑道，“哥，你看好了！”说时矮身回手，砍刀斜带，当地一下，原本趟到混混足下，作势咬他裆部的灵童后背中刀，硬生生地来了个透心凉，被钉牢在地面上，随着砖石粉尘，化为乌有。

那从中路袭来的灵童见势大骇，不待混混拔出砍刀，身形急转，向后飞奔。混混不及起身，猛听头上风声飒然，右手长枪一抖，轰地一声，火光明灭，从上路乘机偷袭的灵童正中眉心，落得个与同伴相同的下场。却不知混混手中长枪装的什么弹药，端的威力无穷。

“哟嗬，想逃！”混混右手又是一抖，长枪横举。那已退到走廊尽头的灵童抓住地上的邓如烈，嘶嘶怒吼，大力摜出。混混眼见人影向自己飞来，他刚才辣手无情，此时倒有了佛心，展开双臂，与那人影撞了个结实，白白做了邓如烈的人肉垫子。

混混听见一阵玻璃破碎的声响，口中骂骂咧咧地将压住自己的男人推到一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向声音的来源处奔去。

只见物证室的后窗破了一个大洞，西装男正从窗前折回，户外的阴风撩乱了他额前的一缕黑发。西装男抬了抬眼镜道：“让他跑了。”

“这些浊物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东西，居然懂得使诈！”混混恨恨地道。

“去看看外边的人怎样了。”

西装男重新走出物证室，回到走廊。混混尾随其后。

过道的灯光因为电压不稳，先前一直闪烁，镇流器兹兹作响。邓如烈面如死灰，一地的冰霜在他周围渐渐融化。西装男翻过邓如烈的身子，将他的外套脱掉，撕开了他肩背处的衬衫。混混看了一眼邓如烈乌黑溃烂的伤口，遗憾道：“被咬了，没救了。”

西装男用手挤压邓如烈的伤口，原本应该冰凉如霜冻的肉体竟然触手灼热。西装男“咦”了一声，手下使劲，一股脓血缓缓流出。西装男大喜过望，赶紧从身上摸出一个药瓶，洒下一些赤红色的粉末，沉声道：“还有救。”

这下轮到混混吃惊了。只见邓如烈被灵童撕咬过的伤患处冒出无数泡沫，流出的血液由黑转红，渐渐止息，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最后形成一个梅花形的疮疤，好似多日之后自然结痂留下的一样。

“这人难道也是守门人？”混混想想不可能，“他若跟你我一样都是守门人，怎么会连区区几个灵童都对付不了？如若不是，这去灵药对他应该完全无效才对。”混混望着西装男，一脸的困惑不解。

“守门人也是来自于普通人，世间多的是守门人的血脉，只是因为不被发现，无人引导，大多浑浑噩噩地终此一生，毕竟像你我一样从一出生就被耳提面命，明白个人使命的不多。”西装男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伤自怜，那神色一闪而没。

“现在怎么办？”混混问，“把他留下还是带走。”

西装男似笑非笑地看向混混，混混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

“把他带走，等他醒来你打算怎么做？一个活了半辈子的男人，你突然告诉他这个世界与他一直以为的截然不同，你觉得他能接受？这事暂时放下，日后再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西装男迈步向外走去，“三叔不久便到，除了你们刘家，司徒家、曲家、王家，还有云稽山上的差不多也该到了，事隔二十年，守门人各位当家的再次重聚，我这个做东的，可不能疏忽大意，丢了顾家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