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南熙陡然睁开了双眼。公寓里黑咕隆咚，一个比夜色更深的影子立在她的床头。

“韩姨？……”秦南熙失声叫道。

那影子无动于衷，手中似有铜铃摇响，两道青蓝色冷冰冰的目光盯得她毛骨悚然。房间里冷如冰窖，秦南熙又一次感受到了梦中的压迫和无措。在僵持了片刻之后，她猛地一个翻身，滚下床沿，磕磕绊绊地扑到门边，一把扯开防盗锁，失魂落魄地冲下楼，向大街上跑去，边跑边喊：“救命啊！……救救我！……”

夜空中雪花纷扰，漫天乱坠，大街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初雪。雪地湿滑，秦南熙不住地摔着跟头。当她又一次跌倒时，一双白皙温暖的手扶起了她，眼前浮现出苏菲惊诧莫名的面孔。

“你怎么呢？发生什么事儿呢？”

一见是苏菲，秦南熙的眼泪鼻涕一股脑全都涌将出来，涕泪纵横地道：“苏菲姐，屋子里……屋里有人……我怕！……”

“什么人？”

秦南熙摇头，只一个劲地哭，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苏菲解开大衣，将她搂入怀中。

“别怕，有我呢！咱们回家看看，甭管是谁，吓着了咱们南熙，你姐我绝不会轻饶了他的！”

苏菲向身旁看了一眼，邓如烈立即会意道：“你家住几楼？”

“四楼，左边的那间。”

苏菲话音刚落，邓如烈已如一股旋风般掠出，抢出几步，冲进了黑灯瞎火的楼道之中。

秦南熙抖得厉害，打摆子似的，身子完全不受大脑控制。这小妮子活见鬼了，大雪夜里只穿了一套睡衣，竟然还打着一双赤脚。苏菲干脆脱下了大衣，一脸心痛地把大衣裹在了秦南熙的身上，抱着她的肩膀向楼上走去。

屋子里灯火通明，苏菲几乎将自己家所有能发光的电器都启开了，在邓如烈宣告没有任何发现之后又亲自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回头坐在秦南熙身边道：“真没人，是不是你看错了？要不就是你梦魇了……”

秦南熙披着棉被，像一只抽搐的蚕蛹般拼命摇头。她承认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可是她绝不承认她刚才见到的那个人影是随梦境而来的虚幻产物。那两道注视她的冰冷目光是如此真实的存在，充满了恶毒与怜悯、戏谑与欲望，有着蛇一般的狡黠和贪婪。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赶走它……快赶走它……赶走它……”

秦南熙从棉被中伸出双手胡乱地挥舞着，拼命地驱赶那隐匿在空气中的入侵者。好不容易苏菲才止住了她，将她重新塞入被褥下。眼下的小姑娘冷汗涔涔，目光迷离，神志不清，看来果然是梦魇了。这样的经历苏菲也曾有过，在她年少的时候，那种被梦境缠绕以至于神思剥离于现实的焦灼和惶恐足以让人崩溃。所以苏菲能够理解，小姑娘刚刚经历了人生的重大变故，精神上难免受到了一些刺激。

秦南熙又折腾了一会儿，终于累了，眼皮耷拉下来，似睡非睡地蜷成一团。

苏菲叹了口气，回头见邓如烈正站在卧室的门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不由得面色一红。秦南熙的失态让她毫无准备，她可不想将这样的印象留给邓如烈。

苏菲捋了捋头发，掩饰尴尬地赧然一笑：“这是我朋友，让你见笑了……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邓如烈点点头，其实不用苏菲解释，他已经认出了那个女孩，女孩是一场严重车祸的现场目击者。她怎么住在苏菲这里？虽然好奇，邓如烈也没多问，只是在退出房门前想起一事，回头道：“你带她去看看医生吧，她这种情况需要心理辅导。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你，有事给我打电话，不用客气。”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苏菲心里竟有一丝不舍。她若有所失地走向阳台，推开雾蒙蒙的窗户，望着那个男子的身影在夜色凄迷的风雪中穿梭。远远地，那身影在即将与夜色融合的时刻突然定住了，仿佛同样不舍得就此离去。一股暖意涌入苏菲心底，任凭肆虐的风雪也无法浇灭。

她一直目送他直到他再也不见。

风更大，雪更急，雪肆风饕中有寒鸦在远空嘶鸣。苏菲打了个喷嚏，浑身一阵冷战，在她身后响起一阵杂响。苏菲赶紧关上窗户，回到卧室。

屋里的梳妆柜似乎被谁打开过了，地上掉落了一个首饰盒，除此之外，一成不变。房间里冷得像冰窖，寂然无声。

苏菲再次确认了房间里没有别人，出于谨慎，在反锁房门并扣上插销之后，她搬过一张椅子抵住了门背。一种异样的感觉陡然间攫住了她，那种被遗忘在少年时代的不安多年后再次卷土重来。

苏菲瞪大了眼睛抱膝坐在床上，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睡在身旁的秦南熙。小姑娘原本卷曲颤抖的身子已舒展开来，脸上神经质的慌乱和紧张业已荡然无存，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甜笑，一只手牢牢地拽着脖子上的挂坠，四平八稳地睡得正香。

秦南熙和苏菲仿佛发生了某种诡异的置换，苏菲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那种亦真亦幻，似梦非梦的恍惚感让人无从把握。或许不仅秦南熙应该看看医生，她也应当如此。她痛恨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软弱无力不堪一击。

是的，人们永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坚强，也永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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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起床，秦南熙着实被苏菲吓了一跳，只见一向以光彩示人的苏菲蓬头垢面，无神的眼睛深陷在两个厚重的黑眼圈里，好像一夜没睡，一脸的倦怠憔悴。更让秦南熙感到惊吓的是，一见她醒来，苏菲便催促她赶紧穿衣洗漱，去医院挂号。

秦南熙试探着问：“苏菲姐，你生病了？”

苏菲一个爆栗子敲到了秦南熙的后脑勺上，秦南熙呲牙咧嘴，不无夸张地嗷嗷叫了两声。

“我是让你上医院，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记得了？”

秦南熙当然记得，她昨日从新城应聘回来后，早早的便睡下了，这不才刚醒么？

“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苏菲的眼神充满了忧虑，“你赶紧随我出门，现在赶去医院说不准还能挂到中午的号，让医生给你好好检查检查，省得让人担心。”

换好衣服，洗漱完毕，苏菲不由分说地拉着秦南熙下了楼。

晨曦微吐，清寒的微光在天空中堆积的云层边缘闪烁，铅灰色的云块像棉花糖一样挤挤挨挨，不过却失之棉花的轻盈和糖块的甜蜜，反而给人一种阴鸷沉重摇摇欲坠的垂落感。那些低压的云朵野心勃勃蓄势待发，似乎正翘首以盼等待着上苍的一声令下，然后便能理直气壮地堕落红尘奋不顾身地万劫不复了。

与之相比，密云下的城市反倒呈现出一派可喜的容光。一夜大雪之后，C城改天换地宛如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