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众人皆知,肃太师有两个儿子,长子肃琦和次子肃玦。
肃琦是正室黄氏所出,据说为人谦和低调,不喜欢宫中的明争暗斗,就和妻子两人在民间立了一所医馆,治病救人,日子过得平淡自足。
肃玦是侍妾杨氏的孩子,无论长相才华,皆是出类拔萃,相比其兄,反而有继承父亲仕途之志,进了国学府不说,声名远播,还得了玉郎这一雅号。
但,除了太师府的少数人外,很少人知道,肃太师还有一个小女儿肃姚,今年约莫已经十岁了。
肃姚也是侍妾杨氏所出,长相乖巧可爱,但行为举止却与常人大相径庭。其三四岁时还不会说话,目光呆滞,不时憨笑。
肃家大公子本就是学医之人,诊断出小肃姚先天不足,有痴傻之症,即便是年龄身体再怎么长,其见识智力恐怕都无法与之匹配,只能停留在幼儿的水平。
这种事在我一个现代人看来,固然是悲惨的,但却不是怪事。
可是在这里,若是谁家出了痴傻的孩子,就是老天对这家的报应,在外是要遭人耻笑非议的。
肃姚是女儿身,在家中本来就没多重视,也未曾张扬过。自其三岁被诊断痴证后,肃太师顾忌颜面,动了别样的念头想将肃姚偷偷送与他人,施以重金保她生活无忧,但从此将其从肃家家谱除名。
谁料侍妾杨氏却不肯丢弃小女儿,自愿搬出了太师府,带着肃姚独自居住在西望城外一处小渔村里,对肃太师闭门不见,只让肃玦不时前往带去家计外。
时间久了,肃姚的存在越来越淡薄,加上正室黄氏不准人提及此事,外面的人竟是鲜少知道肃太师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说到这里,肃太师那张虽有岁月痕迹,但能看出年轻时俊逸的脸上露出了愧疚之意。他长叹一声,道:“固然以身不由己来做开脱,可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愧对她们母女。”
“那日,小儿肃玦从国学府出来后,顺便去小渔村见他妹妹,结果发现肃姚已经高烧多日,这才匆匆回府,恳求我前去看看。肃玦几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他妹妹,见他这次言辞焦虑,我知道情况严重,所以立即叫上肃琦,连忙动身前往,是故,没能应召。”
他看向我,面上浮起复杂的神情,“因为我的原因,才让侄女你蒙受后面的委屈……但那日情景,实在容不得多想,若是肃姚有什么大碍,我无颜面对他们母子三人。”
我神色平静,理解地点点头。站在肃太师的角度,他当时作为并无过错,况且,他又不知道圣上会派人宣召。
“我不知你们是查到什么,怀疑小儿肃玦,但我相信他,绝不会做出伙同太妃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我前些日子听闻,侄女你和小儿有些来往,且相处不错,还在心中暗自高兴。”肃太师深深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接着说:“如今,你们若是信得过老夫,此事就此作罢。坦白说,肃玦是庶子,加上他哥哥肃琦无意仕途,我对他从小就十分严厉,甚至……可以说是严酷。肃玦如今能得人前片刻风光,背地里实在有诸多不易。若因人言可畏,毁了名节,他就白白受了那些苦。”
老太师说到这里,又是一叹,眸中沉痛一掠而过。
勾结太妃,岂止是名节这么简单,难道担心的不应该是他的命么?
我心中如是想,却还是郑重承诺道:“伯父放心。既然真相已经得到,我们不会再继续追查下去,也不会殃及肃珏。”
他双目一睁,确认道:“真的?”
我点头,凝视着他道:“我和陆青已在圣上面前做过回答,此事已了。”
他定定看着我半晌儿,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
之后再看向我们时,这位太师神色明显从容许多,双目清濯,恢复了往昔气度神韵。他吃了几口茶,闲聊几句,再三叮嘱我出宫后定要去府上做客。其后,见日已有了西落迹象,肃太师才告辞离去。
等肃太师走后,陆青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但看向我时,却什么都没说。
我也有心有所想。肃玦与丹贞太妃之间,究竟是什么纠葛,我仍不清楚,但……就此埋没也挺好的。
至少刚才那位老人不会伤心,其家族不会受到牵连。古代生命微贱、刑法残酷,我不止是书里看过,也在太玄侧殿切身领教了,所以作为一个外来人,丝毫也不想因为自己让这片土地尽染鲜血。
同时,我不知怎么,对太师提及的那个孩子肃姚印象深刻。她虽未被母亲遗弃,但却因染病且是女孩,就要被逐出家谱。再反观我这具身躯的待遇,简直要幸运的太多了。
陆青往将军府递了家书,称事已查清,让家人无须担心。
没多久就收到回信,说家中一切安好,只是对我们甚是想念。
我和陆青看的出来,家里人在等圣上准我们出宫的命令。因为我在宫中,对外宣称是圣上劳将之由,且又誉封郡主,看似不胜荣耀,所以,纵是焦急,家人也不能明问。
我也在等这个旨令。
不同于平京将军成肖,我爹韩逸一直是边境守将,除了年关,甚少入宫。据说,韩家世代将军,忠臣老族,立下了不少功勋,可是从未领受过半分京城的封地,就连将军府也只安于北边一角钺氏镇。
先皇在世的时候,就对韩家十分信任倚重。如今,过了皇权更迭、边境纷乱的时期,新皇对政事越来越得心应手,也与成家联姻,按理说,现在无需如履薄冰般的顾忌。
可是,准我出宫的命令却迟迟没有来到。
据说,陆青婉转提过几次,都被圣上含糊带过,只道过些时间再议。
我虽满心期盼,却也不敢不满,加上陆青手中还有未尽之事,即便圣上此刻恩准我出宫,我也想等他事毕后,俩人一同走。这样想来,我只当是在等陆青,就渐渐不觉得焦急。
好歹放下一桩事,我心情愉快,在宫里自在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