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接着说?”
“……好。”
眼看我俩的衣服都已经脏了,我也干脆不起身,决定就这样坐在地上聊好了。
我清了清嗓子,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
可是,一回想起我放出那句逼供的狠话后,就摔了这么丢人的一跤,还连累了陆青,就觉得自己蠢得可怕。
况且,我刚才正准备说的下一句是“你不说,难道是因为我很不可靠?”映照现在的情景,老脸仿若无形中被什么抽打。
我偷偷瞥了瞥陆青衣襟上那个清晰的油印,再抬起胳膊,看看自己沾了地上的灰,又油又脏的手,只觉得此刻简直不应该坐在地上,而是应该钻在地缝里。
陆青半垂眼眸,慢慢伸手递过来一张淡青色的帕子,低声说:“先擦手,衣服可以洗掉,不要紧。”
我尴尬地接过来,才发现这是我们在将军府用的帕子,上面还有秋香绣的青字。
我擦了擦手,心神稍微宁定,故作镇定道:“你不能笑我。”
“没笑你。”他低低回道,却不看我。
“说起来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老藏着掖着不肯直说,我怎么会从昨晚担心到现在?”我窘迫地自我开脱,“所以、所以才心神不宁,干出蠢事。”
陆青默了好一阵儿,轻轻说道:“对不起。”
“哎,我随口说说的。”见他如此爽快承认,我反而尴尬了。
陆青这时缓缓抬起头来,清俊的脸上褪去了红晕,反而比刚才更加苍白,眸底也似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凝望着我,声音低哑地重复了一句:“对不起。”
我着实怔了一下,然后渐渐明白过来,他的“对不起”并不是因为我刚才的话,而是,另有他因。
我不自觉端正了身姿坐着,神色平静,定定看着他,“说出来吧。”
陆青沉默了许久,把头偏向侧方,轻声开口道:“昨天,圣上问我,如果赐我权力地位,愿不愿意留在宫里辅佐他?”
我始料未及,脱口而出,“你不愿意吧。”
陆青点头,“我婉言拒绝了,圣上甚是不满,觉得我不知好歹,辜负了他的信任。”
我眉头紧蹙,这位天子对权势利益看重得紧,一定难以理解。
“我费心周旋,才让他怒气渐消,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准备告退时,圣上忽然问道,他娶了玲珑郡主,以此结盟巩固君将关系,做的可妥当?”
我冷哼一声,“谁敢说不妥当?”
陆青低声道:“我自然只能说好。可下一句,圣上竟然问到,国有两将,一将已联姻,另一位大将的女儿,也在宫中。”
我有些懵,迟疑地问,“因为韩家没有联姻,他想继续留我在宫里,钳制我父亲?”
“他问的是,”陆青深吸了一口气,“如法炮制如何?”
我脑中“嗡”的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陆青。
如法炮制……这四个字我不是不懂,但是话外的意思实在太过可怕,让我霎时浑身僵硬,拳头攥紧到指甲都戳进掌心肉。
几乎是一刹那,彻骨的寒意从内心奔流出来,席卷全身。
陆青立即伸过手,握住我瘦削的肩头,“别怕。他不会这么做,我……已经恳请过他了。”
我眼眸这才好似活了一般转了转,僵直的身躯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慢慢软下来。不过短短几秒钟,险些吓得我迷失魂魄。
留在这人心叵测的宫里,和那个难以捉摸又冷酷残忍的圣上联姻,成为后宫里的一员?这简直是我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事情之一。
“你怎么说的?”我问道,那个人可不像宽容温和的先皇。
陆青惨淡地一笑,许久后才开口,“他给了我两个选择。”
“什么?”我直觉感到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其一,我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心腹,他会尽可能给我一切想要的,如果我想让你出宫,他会立刻恩准。”
我想也没想立刻摇头,“不行,那你会一辈子留在宫里,提心吊胆。第二呢?”
“其二,我作为圣上御指副将去成肖将军身边,摸清成将军多年在京城西望及近郊的兵力布置,势力所及,把信息报给他。”
“圣上让你去做卧底?”我瞪大了眼睛,极力压制着声音,不解地问:“他已经和成家联姻,难道还信不过成肖?”
“圣上没有明言,我推测他心有芥蒂的可能不只成肖。他在皇陵六年,骤然继位,对文武百官兴许皆有疑虑。”
陆青顿了顿,眼睑半垂,“如果我猜的没错……圣上在谋划建立只属于他自己的势力,至少能够全盘掌控京城。毕竟除了极个别边境将领,绝大多数官员都住在西望城内。”
“成肖将军是老臣,你能猜出圣上的意图,他当然也能。别说是去暗地调查,你单单去到那里,恐怕就会被孤立。”
纵使我不懂权谋,也能判定圣上的要求简直是强人所难!
“孤立无妨。”陆青转过头来看着我,神情复杂,声音低哑地说道:“只是,圣上说,我在成肖将军身边一日,你就要留在宫中一日,直到……我完成他交付的事情。”
我眼眶骤然抡圆,这是什么事,他居然拿我来要挟陆青!
“小妹,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你或许早就可以回家了。”陆青眼睫轻颤,语气低沉,好似叹息。
“这不是你的原因!你本来就是为救我才进宫。难道就因才智过人,被圣上看上,就是错误吗?”我咬牙切齿道:“错的是圣上,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陆青默了一瞬,“我之前不告诉你,是想再周旋一下,也许会有转机。可今日上午,我刚开口,圣上就打断了我,称除了答复,其余话不必多说,还说……”
“还说什么?”
“圣上还说,肃玦也不错,太师又是他的忠贞恩臣,他们父子似乎也很喜欢你。如果你不想嫁入宫中,他也可以赏赐这一桩婚事,随你选择。”陆青垂首,放在膝头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