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头上的永新娘子丝毫不见扭捏,当即侍立于君侧,受百官及万民瞻仰。
刘一手仔细看了,却觉得那人的眉眼很是熟悉,不知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
直到晚间回到秋风渡自家的房中,在与娘亲和姐姐们一起以新采的野菜包娇耳的时候,豁然想起,是她!
三年前,来到长安的第一夜,在去州府驻京奏院前递交荐书的前夜,在东市客舍与自己比邻的那个女子。
原来她所谋的是这个,而她也从未停歇,三年的时间,一步步终究走到了这里。
而在当晚与她同房的那名男子,刘一手也恍然想起,今日接受圣上御赐的红牙银镂赐尺时上前谢恩的吉温。此番,他由万年县尉一跃晋升为河东节度副使和雁门太守,连升数级,令人瞠目,除了有安禄山的推荐,最重要的,他是李林甫的人。
所以,永新娘子纵使天生一副金嗓子,今日能够出头,关键也是靠了高力士的举荐。
而高力士与李林甫更是相交莫逆。
当下,便如此时的天气一样,虽已入春,晚间仍是寒意侵袭。
刘一手想到的便是,贵妃怕是有麻烦了。
然而,先有麻烦的,是她自己。
第二日,上值,一进棋院大门,便见先到的几人围在一起私语。刘一手不解,马天元悄悄走过来跟她透风,“才刚高翁遣内侍前来传诏,今儿圣上要招人弈棋了。”
高翁,是对高力士的尊称。
众人跃跃欲试,唯有张青玄并不以为然,颇为挑衅地朝刘一手开腔:“你很想为圣上侍棋吗?我可以助你达成心愿。”
刘一手冷笑,掏出清早临出门时娘亲塞给她的枣泥双色豆糕吃了。
“怎么,你不信?”张青玄绷着脸。
刘一手:“我信,现在人人见了我,都只会说这句,天下没有白来的吃食,你们想要的,我给不起,所以,还是免开尊口吧。”
张青玄挑了挑眉:“你狂什么?以为有李泌护着,就可以在棋院横行了吗?不过看这两日里,怕是连他,都嫌了你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嫌我的?听好了,是我嫌弃他。空有一腹好皮囊,却是绣花枕头不中用!”
众人一片唏嘘……刘一手这是说李泌不行吗?哪里不行?看着不像啊。
等等,难道,她已经试过了?
众人神色复杂又好奇。
刘一手不以为然,这话只是她用来气张青玄的。
在吵架这件事上,自认从来就没认输过。小时候对着那些地痞无赖,她能空着肚子,一口水不喝、一粒米不进,扯着嗓子骂上一整日,回去睡上一晚,第二天再来,气势如虹,若不是后来要去赌棋相面讨生活,专门替人骂街或许也是出路。
果然,眼见自己捧在心坎上的人被贬损,又误会两人已有亲密之实,张青玄气的指尖微颤,却在这时看到了门外李泌的修长身影。
“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中意的人,如此粗鄙,如此不知廉耻。”张青玄眼巴巴望着李泌。
李泌盯了刘一手一眼,忍着气,声音无波:“圣上召你至大同殿侍棋,先净了手,熏一熏香,便即刻去吧。”
众人闻之讶然,李掌院真是好修养。
刘一手闻之微愣,心里慌的一批,但在李泌和张青玄面前却是不能倒了架子,于是镇定如常地将还剩下大半块的糕点不慌不忙塞入口中,又喝了半碗自带的糖水,而后整理了仪表,才起身离去。
错身之际,连一个眼波都没有给他。
李泌倒是淡定,张青玄却是快要气炸了。
大同殿内。
天子已在棋桌前就坐,刘一手恭身行礼后被赐座,便坐在了棋桌另一侧。
这是她第一次被玄宗招来下棋,好像为此准备了十余年,却又好像完全没有准备,进入大同殿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的。
但是她棋感很好,当手指捏起第一枚棋子时,便像是利刃在手,招招狠决,每一子都想要对方立时见血,仿佛她根本不在乎她坐在对面的人是能够主宰天下人生死存亡的天子。
她只想在棋盘上将他斩落。
圣上脸色越来越难看,虽说他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人,也不是说每一局非得让臣子们故意让棋放水,但是面对对手这每一招都想要让他死的下法,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满满的恨意与绝杀的气势,让他十分不快。
此局堪称百手追杀,惨不忍睹的大杀局。
黑棋三连星开局,白棋挂角,黑棋反挂,白棋飞,黑棋靠完回拆,白棋点角,黑棋挡往,白棋长,并非好手……
此局,从布局伊始,便是四角穿心之势。
这时刘一手胜算六四,领先天子七目半左右。
而后白棋打入,黑棋一手镇,而后,白棋便是罕见的长考,突然意识到右方有些不稳,稍有不慎,便会陷入绝境……
之后,白棋在下方腾挪,黑棋毫不犹豫地扳了上去,白棋虎,黑棋打吃,双方在右侧爆发劫争……白棋无计可施,黑棋不依不饶。
白棋郁闷,中腹两个断点都不成立,黑棋越下越厚,挂角威力越来越大。
此时,刘一手胜算八二,领先三十目。
黑棋继续攻杀,白棋打吃反击,黑棋包围圈越来越紧,此时白棋在下方扳,黑棋提吃……
白棋利用上方叫吃,救回大龙,但是这条大龙已经被黑棋阉割殆尽,外边便宜了,里面又被分割,得到先手后,没有急于左下挂,而是一手立,非常的细腻。
白棋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下一手挡,黑棋先手左下挂,已立于不败之势。
此时,刘一手胜算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