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等张居正缓过神来,继续施加影响。
“张师傅,我们参观过丰润羊毛呢绒厂,你觉得重要吗?”
张居正马上答道:“非常重要。”
朱翊钧又问道:“重要在哪里?”
“一年百万米的羊毛呢绒,可以让数十万军民冬天穿得暖和体面,一年可以收多少税啊。”
张居正感叹道。
他初步看了呢绒厂的账本,瞠目结舌。
由于是隶属于少府监的“大明央企”,呢绒厂在账目和纳税这块,从来不打马虎眼,看到那一串串数字,张居正心都热了。
一只会下金蛋的老母鸡啊。
要是大明遍地都是这样的老母鸡,国强民富指日可待。
“张师傅,还不止如此。”
张居正眼睛一亮。
不止如此?
“皇上,还请指点臣。”
“张师傅,朕问你,呢绒厂的羊毛从哪里来?”
张居正捋着胡须答道:“吴厂长有说,羊毛是沿着滦河一路南下,来自滦河中上游,以及西辽河地区牧区。”
“没错,丰润羊毛呢绒厂大量收购羊毛,让滦河中上游和西辽河地区上万户牧民,每年多了一笔不菲的收入。
有了这笔钱,他们可以买粮食、食盐、茶叶、棉布、呢绒和其它各种生活用品,衣食无忧。
张师傅,你知道大明最大的羊毛呢绒厂在哪里吗?”
“在辽东新民,那里的新民羊毛呢绒厂是大明最大的呢绒厂,去年纳税十二万银圆。”
“没错。新民羊毛呢绒厂去年出产羊毛呢绒一百二十万米。它是去年新建成的新厂,产能还在爬坡,今年预计能出产呢绒一百六十万米,后年可冲到两百万米。
它一个厂,还只能把察哈尔部旧地牧区的羊毛,吃掉一半。少府监准备在广宁义县、沈阳再建两个厂,勉强能把蒙古左翼牧区的羊毛吃下。
同时在大同、东胜再建两个羊毛呢绒厂,吃下右翼牧区的羊毛。再加上设在赤峰、丰宁、大同等地的牛羊肉联罐头厂和皮革厂。
漠南的蒙古诸部,养羊放牛就能丰衣足食,还用得着骑着马、提着脑袋南下抄掠吗?”
张居正一下子明白了,“皇上圣明!这丰润呢绒厂,就是经济手段羁制漠南蒙古诸部的重要一环。
臣终于亲身体会到,皇上此前跟臣等讲《政治经济学》时说的,经济是政治军事的基础。经济搞活,一切就都活了起来。”
张居正在心里把算盘珠扒拉了一下。
蒙古漠南左右两翼的牧民,自从归附大明,算是等到好日子了。
刚才皇上说的羊毛、养羊放牛不算,太仆寺每年还要从草原上采买大批战马和驮马,这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归附大明,成了自己人,粮食、食盐、茶叶、白糖、棉布等日用品就不好意思卖得那么死贵了,按照内部价一算,便宜一大截。
收入增多,支出减少,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张居正还想明白一件事。
漠南牧民以前是养羊放牛,现在也是一样,为什么现在的日子就好过了?
那就是搞活经济。
漠南牧民养的羊,放的牛,以前只能是拿来吃。羊毛、牛皮等也是牧民手工搓,生产效率极低。
现在工业化生产,光丰润羊毛呢绒厂一家,比此前漠南草原所有牧民一年手工搓出来的羊毛线和呢绒都要多。
生产效率提高,相应的赚到的钱就多了,回馈给牧民的回报也就高了。
一环扣着一环。
原来如此啊。
张居正觉得自己对皇上讲的政治经济学又多悟到了两分。
算盘珠子在心里扒拉了一会,张居正下意识地用自己读过的圣人道理去套,猛地发现,怎么套都套不进去。
就算曾经读过的《管子》等杂书,也是讲得比较模糊,没有皇上讲的《政治经济学》这么透。
张居正心里猛地一惊。
圣人道理,程朱理学,真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不,不,它还是有用处的,它在约束人的道德言行上,还是有用处的。
可是吃不饱、穿不暖,谁讲道德?
记得皇上在讲课时,提过一句,人的需求分五种,其中最基本的两种,第一种是吃饱穿暖和温饱思淫欲的生理需求,第二种是追求安全、秩序和稳定的安全需求。
只有这两种基本要求得到满足了,人才能算得上有完整的人格,才能与人和睦相处,才会彬彬有礼。
张居正猛然意识到,在没有解决百姓温饱,却在跟他们讲道德,本身就不是一件很道德事。
至此,他心里那座数十年饱读圣贤书垒筑的泰山,猛地炸开一道裂缝。
解决完鸦鸿桥工农之争,朱翊钧和张居正的东巡之路,继续前进。
他们来到位于开平中屯卫的开平煤业公司,这里有大明目前最大的煤矿。
直隶巡抚胡如恭在这里恭候着。
“皇上、张相,这是两顶藤制的安全帽。”胡如恭递上两顶圆硬帽,就跟挖空的半个大西瓜一样。
里面是一圈布条和网兜,起着固定和缓冲作用,还有帽子两边还扣着一条可伸缩长短的窄皮带。
“张师傅,带上吧。进了矿区,安全第一,这个安全帽必须戴。”
朱翊钧自觉的取下翼善冠,戴上这个安全帽。只是发髻高耸,戴着有些不舒服。
“老胡,矿区的工人们,发髻都剃掉了吗?”
“回皇上的话,都剃掉了。有发髻戴安全帽很不方便。”胡如恭在一边答道。
张居正取下乌纱帽,戴上安全帽,也觉得不舒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啊,怎么能剃头发?”
朱翊钧看了他一眼,又不是叫大家剃头发留个金钱老鼠辫,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历史上满清入关,建议实行剃发令的是你的进士晚辈孙之獬。
你天天拜的孔圣人后裔,被大明册封的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胤植,领着族众率先剃发,并向清廷上奏了《剃头奏折》,一顿跪舔。
那会就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胡如恭在一旁说道:“张相,早在东南剿倭时,军中受伤,发髻不便医治,上阵前军士们全部理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