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程,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你挂的电话。”
“我挂的你就不能再打回来吗?”
“我……不是……哎~”
温程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为一声叹息。对方似乎也听出了温程的无奈,语气明显缓和了很多。
“你别叹气啊,你现在在哪啊?”
“外面。”
“外面?”对方又一次被这个词激怒了:“好好好,温程,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在哪,想清楚再说,你如果不说那以后就真的别说了。”
温程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就大医院往南走有个小道,我在这吃饭。”
“你等会。”
对方又一次挂了电话,温程知道自己这个女朋友很有主见,她决定的事除非有很充分的理由能说服她,否则很难改变。自己也真的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追到的。
十几分钟后,女朋友来到了这里。当她看到温程之后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说自己在哪。
一个月没有理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疯子,平时的板寸头加上大方脸让他显得有点呆呆的,可是现在马上要变成中分了,脸上也是胡子拉碴,身上有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汗臭混杂着医院里消毒水味和脚臭味,说眼前这个人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也有人相信。
女孩急忙跑过去,蹲在了温程身边,拽着他的衣服说:
“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啊,我给你买的刮胡刀呢?”
“我怕丢了,就没带。”
“丢了就再买啊,”女孩一脸担忧的闻了闻温程的衣服,然后皱了皱眉头说:“你这衣服多久没洗了?”
“衣服肯定是天天换,可能是今天出的汗多吧。你离远点,脏。”
“我一个护士怎么会嫌你脏,你比脏一百倍的我都见过。阿姨呢,你出来谁照顾她啊。”
“我找了一个护工,晚上她在那。”
“嗯……你现在吃饱了吗?”
“嗯。”
“走,趁现在时间还早,去买两件衣服,然后理个发。”
两人就到了附近的店里逛了一圈,一个小时以后,温程仿佛换了一个人。
“阿姨平时晚上几点睡觉啊?现在睡了吗?”
“没呢吧,还早。她现在24小时躺在床上,没什么固定的点睡觉,困了就睡。”
“哦,那我买点东西去看看阿姨吧。”
温程听到这句话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当场呆在了原地。女孩见温程没有反应,回头看到了温程呆愣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干嘛?不想让我去啊?”
温程如梦方醒,扔掉了手里的旧衣服,一把抱住了女孩。
“哎,你干嘛!别这样,在大街上你别这样!松开我,你身上好难闻啊!”
“愿意,我当然愿意。”
温程松开了女孩,双手扶在女孩的双肩上,他的眼睛已经让泪水覆盖。
“我妈说她不怕死,她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因为我还没有结婚,她说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见过未来儿媳……”
温程的声音越来越颤抖,越来越哽咽,最终在泪水即将低落下的前一刻,女孩伸手擦去了他眼中的泪水。
“大男人哭什么哭,坚强一点,阿姨还得指着你呢。”
温程清晰的记得这个夜晚,这许多年过去了,原本幸福的婚姻也变成了一场悲剧,但是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温程的脑子里,不曾褪色。
那个时候的母亲因为胃部已经完全坏死,丧失了消化能力,所以只能输营养液勉强维持生命,连续半个月的营养液已经让她十分虚弱。癌症的疯狂扩散加重了这个情况,那半个月母亲瘦了将近十公斤。
还没有回家的时候母亲已经站不起来了,回来之后情况更加严重。看着母亲躺在床上,脸和四肢非常消瘦,肚子却圆滚滚的,他知道,里面是即将夺去母亲生命的肿瘤。母亲看着温程,艰难地翻过身来,说话都没有力气。
“你咋又回来了?”
“意蕾想见见你,我就把她领来了。”
“啊?”母亲非常慌乱地说:“你……那她人呢?在外面?你这孩子,赶紧让人家进来啊。”
温程看到妻子从门外走进来,母亲直接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朝还在门口的妻子伸出了手。妻子也快步走到床前,握住了母亲的手。
“你们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啊。”“怎么这么晚还来啊?”“哎呀,我这也没什么好拿的,你提点东西走吧。”“温程从小就懒,但是啥都会做,洗衣服做饭都行,他就是懒得干。”“好好好,真是好闺女,真好。”
两人手握着手聊得很开心,温程却感觉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然后他感觉一阵恍惚,失重感再次袭来,等他回过神来自己站在了他和妻子的新家中,他从后面轻轻抱着妻子,两人站在洗手间的镜子面前。
“哎呀,又没有。我就说第二天还得巩固一下,你偏说没事。”妻子拿着验孕棒,神情很失落。
“没事,下个月再努力嘛,你不要这么紧张,这种事顺其自然不好吗?”
“你就会嘴上说。我当然紧张,你知道我压力多大吗,哎……”
又是这熟悉的失重感,温程似乎意识到现在自己正在做梦,他拿出了手机想确认时间,但是手机却在自己手上融化了。
场景再次切换,妻子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还记得那天。因为三年仍然没有怀孕,他们决定尝试一些更激进的治疗手段:试管婴儿。妻子因此吃了好久的药,这期间她的脾气变得暴躁无比,温程知道这是激素药物的副作用,他想尽了办法来安抚、鼓励妻子。这天,终于到了取卵日,温程没有进入手术室,在妻子被推出来之后第一时间来到了她身边。
不过妻子的神情好像并无大碍,她说只是感到全身无力,没有地方疼。大夫说这是局部麻醉的正常反应,他们休息了一段时间就离开了,妻子说她想要吃火锅。
紧接着失重感再次袭来,并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晃动,温程甚至听到了火车轧铁轨的声音。他已经完全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但是感觉很神奇,自己只是听说过清醒梦的说法,从来没有这种体验。
场景又一次改变,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他意识到自己做梦的原因,视角变成了第三人称。
他看到了第一次受精卵接种失败时候两人在家失落的样子。温程搂着妻子,轻声安慰,妻子在温程怀里哭,听不到温程的声音,只能听到妻子轻声的抽泣。
随即就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八次。
梦境并没有做出改变,第八次依然没有成功,这让温程心急如焚,他指责着医院,指责着大夫,表示小城市的医院水平不行,然后他提议去济南,或者去BJ看看。虽然现在的温程并不能听到梦里的温程说话,可是他却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
然而妻子并未听他说话,妻子就这么呆坐在沙发上,脸上看不出来悲喜,双手互相交叉放在腿上,目光呆滞,过了好久,梦里的温程的动作都有点着急了,妻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咱俩离婚吧。”
温程也被这句话镇在了当场,他先是愣了一会,然后马上冲到妻子身边说着什么。但是妻子却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温程这时说话了,正在做梦的温程,现在的温程。
“为什么你当时执意要离婚,我们明明有很多选择。就算试管婴儿不成,我们还能去领养,要不然我们干脆就不要孩子了,为什么非得离婚呢?”
梦里的妻子似乎听到了温程的话,她抬起头来看向了温程,梦里的其他东西随即渐渐失去了颜色,渐渐消失了。
“我累了。”
“我们明明还有很多方法没有尝试。”
妻子的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噌”的一下站起来,一边向温程走近一边大喊:
“很多方法?什么方法?领养?哈!你还记得你跟你爸说你想要领养一个孩子你爸的反应吗?”
温程没吱声,他当然记得,最后一次试管婴儿失败之后他向父亲提出了自己想领养一个的想法,真是个灾难。
“怎么不说话了?你记不起来?我帮你记起来!你的那个老父亲三天没有合眼,把自己熬到了医院里!他这么多年的高血压自己不知道吗?熬三天不睡觉!我当护士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高血压了,我从来没见过210的低压。”
是的,父亲把自己搞到了医院里,温程跟他说过孩子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但是父亲的回应是“我也不想过多干预你们的生活,可是睡不着就是睡不着,我也没有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来着?哦!代孕!你要不要听听你这是什么办法?啊?我都感觉恶心!温程我真是看错你了,我觉得你人不错我才嫁给你的,结果你要跟我说什么代孕?呸!恶心!”
“这些你都不同意,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啊,去BJ试试看之类的。”
“去BJ?钱呢?钱在哪?你如果有个几百万的存款我马上就去,咱俩现在就复婚,马上就去。我们结婚五年了,一分钱都没有存下来,都花在要孩子上了,每月还有五千的房贷,还去BJ?真是笑话。”
“那没必要非得离婚吧,肯定还有别的方法。”
“嗯,说得好,什么办法。”
温程沉默了。
“你看看,嘴上说着有办法、想办法,结果呢?你想出来的那都是啥啊?什么领养,什么代孕,哦,还有去什么娘娘庙里烧香拜佛,哈!你好歹也算是个大学生,鬼啊神啊的能不能收收味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那一套命运的理论扔了啊?”
“可是我们不能慢慢想办法吗?”
“可别,大哥,我已经33岁了,不再年轻了,我最好的年龄都跟你浪费了,我不想再这么纯浪费时间和钱了,趁我这身体还行的时候我再找一个可能就能怀上了呢?就像你说的,也许就是咱俩八字不合呢?”
“你不是不信吗?”
“我信不信的有什么关系呢?而且,离了我你不是挺开心的吗?天天打游戏多好。你这不是也又找了一个小姑娘吗?”妻子说着朝温程身后一扬下把,示意他往后看,“看起来还挺小呢,到结婚年龄了吗?哼!男人!”
温程回头一看,木晓墨正站在自己身后,正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不是的!”温程赶紧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
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妻子已经消失不见了,温程焦急地四处寻找妻子的身影,忽然听见旁边木晓墨的声音:
“程哥,她是谁啊?”
又是一阵震动,温程惊醒了过来,他清楚记得自己刚刚那个梦。
他知道,他们已经离婚了,不可能再争吵了。离婚前的两个月他们话都没说过几句,更别说吵架了,只有最后在讨论离婚事宜的时候,前妻才愿意和自己对话。
温程脑海里又闪过木晓墨的样子,这让他不由得扇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