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面对顾亿的质疑,他沉默了。
顾亿眼神微沉,苦笑道,“实话跟你说罢,我不是你们这儿的,来自另一个世界,且不说那个蓍草神,咳,算命师傅......准头如何,你也看到了,我既没有灵核,现在寿元也所剩无几,我这样的人,说能救世,我自己都好笑。”
她语气恳切,神态失落,比白洗尘料想中要平静许多。
他嘴唇微动,语气似有合缓,“蓍草族不可能算错,非你不可救世。”
顾亿默然无语,片刻后站起身,拍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笑道,“若你所言非虚,莫罗界危,生灵涂炭......我本时日无多,若最后能为世人做些什么,也算死得其所。”
她走近少年,“走吧,我愿意配合你救世。”
白洗尘微怔,似乎没料到顾亿思想境界如此之高,迟疑道,“你......”
他话没能说完,眉宇间寒光乍现。
一柄弯曲多折的长剑,裹挟着杀意,势如破竹般,朝他脑袋砍来。
少年动也未动,任长剑穿透身体。
顾亿一击落空,并不气馁,长剑换手,迅速回身,握住一只流光溢彩的椭形物体,朝他后背划去。
她就不信,这世上没有东西能触碰到这家伙!
顾亿速度极快,凌云诀运转到极致,哪怕筋脉榨干灵气、阵阵钝痛,也不曾放慢速度。直到,手下传来阻滞。
顾亿心头一喜,抓住龙鳞就要趁势深入。
下一刻手下力道一松,白洗尘竟然不见了。
她神色一凛,身体转到一半,后背已重重挨了一掌,顿觉五脏六腑皆移位。
顾亿哇地喷出一口血,身体就着惯性滑落,手臂却高高扬起,使出“抚云意”飞快朝后一掠。
只听哧一声轻响。
她跌在地上,转身看去。
白衣少年赤脚而立,发若霜雪,气质出尘。
眼部的鲛纱断成两截,落在地上。左脸之上,一道细细的血痕,赫然醒目。
若白瓷染瑕,古玉沾尘。
少年缓缓抬起脸,看了过来。
顾亿瞳孔紧缩,脱口而出,“你不是白洗尘!”
她见过白洗尘的眼睛,白瞳的他气质温润,没有锐气,黑瞳的他邪恶自我,残忍癫狂,但无论哪种,性格如何迥异,眼神中始终有情绪,有人性。
现在,她面前这位,虽然长相与白洗尘一模一样,但他眼中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似乎世间万物,都不在他眼中。
淡漠地可怕。
这不是一个人该有的眼神。
顾亿又咳出一口血,笃定道,“你不是白洗尘,你到底是谁?”
少年看着顾亿,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许久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我确实不是他......我是天衍宫宫主......守泽天......”
“你刚才明明答应救世,为何又出尔反尔?”
顾亿简直气笑了,“救你个大头鬼!古木枯死,关我何事?莫罗界灭,与我何干?我也是妈生爹养的,凭什么为他人去死,就因为你们人多?!”
少年声音淡然,“天道昭昭,大道难觅,救世而死,道义所归,你如此贪生怕死,实在是......”
“呸,少道德绑架老子!”顾亿擦了把嘴角血迹,冷笑道,“什么是道?什么是义?分明是舍我性命,全你道义!你怎么不去死?!”
令她意外的是,她这番带有辱骂性质的话,并未激怒这位天衍宫宫主。
他仍旧僵着脸道,“我死过了,收效甚微......数万年以来,天衍宫历任宫主,包括我在内,共献祭了十三位......可惜,非救世之人......不可救世。”
顾亿一时语塞,下意识道,“有没有可能是人数太少,你献祭整个天衍宫试试呢?”
下一刻,她只觉身体一僵,血肉、灵魂,都被一种可怕的冷意包裹,只一瞬间,便浑身湿透,汗如雨下。
顾亿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破口大骂,“你,你大爷的!恃强凌弱......在你眼,眼中,你们天衍宫的......就,就贵人一等,我就是贱民一条,死不足惜是吧?!”
守泽天摇头,“大道当前,众生平等,你是救世之人,这是你的道,当为之,当行之,当殉之,仅此而已。”
“我若不呢?”
“逆道而行,天地难容,自利自我,几堕妖魔......当,”守泽天声音发沉,藏着杀意,“诛之。”
顾亿终于从那种濒死的寒意中勉强恢复,她握着剑站起身,身形摇晃,剑身稳若磐石,“哈哈,说得好!既如你所言,众生皆平等,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决定我的道?!”
她越说越快,剑尖光芒闪烁,“你说我是妖魔?你仗着修为,恃强凌弱,不顾他人意愿,滥杀无辜,咱俩相比,到底谁才是魔?!”
话音落处,一道剑气拔地而起。
剑光所到之处,白雾凝滞,坠地化雨。
疏疏细雨中,少年面沉若水,指尖夹着一截微光,“剑意纵横......可惜了......”没有剑心,空中楼阁,水中浮萍。
他双指微屈,白光坠地,发出一声轻响,“顾亿......莫要,再让我失望......”
白雨森森,似银针。
守泽天消失许久,雨中之人依旧不曾动弹。
她跪在地上,垂着头,乌发蔓延而下,落地成河。
她双手撑地,看不见表情。
“叽叽。”一只黑色小壁虎爬到她肩上,伸出舌头,安抚地舔舔她脸庞。
唔,有点咸,报吃,但是很香,很滑,再来一口。
直到舌尖被捏住。
小家伙顿时叽叽怪叫起来。
“不准舔我。”顾亿松开手,嫌弃地擦掉脸上口水。
然后俯身,拾起地上断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