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章 神伤(1 / 2)上将之元首页

“卫青,卫青,天大的好事,你要请我吃肉饼,……”公孙敖一路聒噪进来。“你这是怎么了?病了?”公孙敖看见卫青的样子吓了一跳,好好一少年,形容枯槁,满脸暗沉。

“没有,是何好事?”卫青坐起问。

“宫里消息,你三姊有了身孕。如今皇上还没有子嗣,皇后用钱巨万,医药巫术用尽也没怀上。你想,万一你姊生下皇子,这意味着什么?你们家祖坟要冒青烟了!”公孙敖道。

“消息可真?”卫青眼中冒光。

“千真万确!这种事情可不敢玩笑。”公孙敖道,“皇上本是要驱一批宫女出宫,你三姊哭着请求出宫,皇上怜惜,再次临幸,便有了身孕。”汉后宫皇帝妾称为“夫人”,此外,还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各有品级。卫子夫入宫,皇上将其忘在身后,并未给予品级。

卫青站起,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道:“走吧。”

“做何?”公孙敖问。

“不是吃肉饼?”卫青道。

“走勒。”公孙敖笑,漏出中间两个大门牙,看起来傻气而真诚。

两人出了建章宫,顺着路往卿相肉饼店方向走。

刚走至路口就被一群人拦住,为首几个彪形大汉。

“兄弟,那个道上的,可知我等是谁?”公孙敖上前问,他长得魁梧,又是皇帝跟前当差的,自有一股威严。

“我管你是谁?你可以走了,他留下。”那大汉指着卫青道。

“我们是一起的,要走也是一起走。”公孙敖说。

“和他们废什么话,公子还等着呢。”一个大汉道。

“一起上,要活的。”另一个大汉道。

一群人蜂拥而上,卫青拉着公孙敖转头就跑。跑不多远,对面冲过来一群人,劈头就打。两人和他们缠斗在一起,卫青、公孙敖身手都不错,无奈对方人太多。打到一批又来一批,一刻钟后,卫青已支撑不住。

“敖兄,你快走!”卫青道。

“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公孙敖道。

“你走,快点……”卫青未说完已被人打倒在地。

公孙敖转头就跑,并没人拦他。他看着卫青被几人拳打脚踢,之后被拖走,他们将卫青拖到大街上,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贵公子,正是隆虑侯陈蟜。

卫青从昏迷中幽幽醒来,感觉自己全身无处不疼,眼睛更是只能睁开一条缝。

“泼!”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粗哑。

卫青想说“我已醒,不用泼了”,无奈嘴蠕动一下,嗓子却发不出声音来。他动了动手指,想抬起胳膊,手臂也不听使唤。

一盆冷水兜头浇来,在这深秋时节,让卫青的身体极度瑟索。

这样一刺激,卫青的眼睛倒是神奇地睁开了,他看清了面前的妇人。衣着华贵艳丽,脸上脂粉涂抹得很厚,猛然看好像模糊了年纪,但是从发髻唇角还是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已不年轻的女人。她身材高大,脸部线条硬朗,这是刘家女人共有的特点。她应该就是大长公主刘嫖,皇上的姑母,皇后陈阿娇的母亲。

“一个下贱女人,以为怀了龙种就上天了?真是异想天开!不给她点教训,她还不得骑在娇儿头上?”刘嫖看卫青,像看一只恶心的虫子,豪不掩饰的厌恶和鄙视。

“咳咳……”卫青一阵咳嗽。

“既然还活着,那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些,怪就怪你那个下贱姊子。下贱!下贱!用那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男人,老的、少的都勾引男人,一窝子骚狐狸精,一家子都该死!”刘嫖越说越激动,她女儿十年也无法怀孕,那个下贱女人仅被临幸一次就怀上了,简直要气死她!!!

“给我打,往死里打,我就是要那个女人看着自己家人一个个因她去死。”粗哑的声音嘶吼着。

鞭子重重地抽在卫青已满是伤痛的身上,痛上加痛,卫青咬牙忍着,他觉得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眼前变得模糊,他清晰地感知着生命的流逝。

“公主,不好,有人闯入府里来了。”下人跑来禀报。

“大胆,谁不想活了,连公主府都敢闯?”刘嫖道。

“公主,一群壮士,都带着刀,见人就砍,侍卫们拦不住。”

另一个下人跑来道。

卫青被带回平阳侯府时已只剩一口气,大夫看过后,开了药,临走前摇了摇头道“看造化吧。”。

卫媪看着全身被打得无一处完好的儿子,生性冷清的她也忍不住落泪,这孩子是真可怜,受这份苦。无辜差点被打死,而她这个母亲只能忍气吞声,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公主到!”

一群人涌入闭仄的房间,中间是平阳公主,凤衣黄裳,迤逦而来,卫媪马上磕头迎接。

平阳公主看着眼睛哭得红肿的卫媪还有只剩下半口气的卫青,心下叹息“这次姑母做得是有些过了”。她带来了宫医和一些药,宫医看过卫青,也是摇头。平阳公主也觉得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平阳公主安慰卫媪道:“子夫是个有造化的,如今已怀了龙种,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平阳公主如此说,一是想让卫媪宽心,二是让其不要心生怨恨,皇家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卫媪千恩万谢送走了公主。公主亲自来看她们,给足了她脸面,她还真就没了刚才的委屈。只是可怜这个儿子,从小不在身边,这才回来几年就……。卫媪叹息了一下,真是各有各的命。

宫卿已在平阳侯府门口候了一日,想着今日有人说卫青被大长公主打得“不知生死”,宫卿就处于焦急中,怕连他最后一面都不得见。

“小姐,”翠桃摇了摇头,接着道:“仍是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许是好事,日暮了,走吧,明日再来。”宫卿道。

卫青持续高烧几天,一直昏睡中,除了一些汤水,已几日没吃东西,生命在要死不死的边缘徘徊。宫医每日过来,看过后也只是摇头。

外面嘈杂的声音将卫青吵醒,卫青摇了摇昏胀的头,听到外面院子里一片吵闹。

“她卫婶,大喜啊,这是第几次了?皇上每日赏赐,怕不是要将皇宫里的东西都要搬到您老这里了。”一个老女人的声音。

“长君哥哥、青哥哥都封了侍中,青哥哥还封了建章监,之后定是前途无量啊……”一个男子的声音。

“婶子,以后您老可是要享大富,求您老多多关照些啊。”一个女人的声音。

“老夫人,这些个东西放哪里?您这小院子怕是要放不下这么些东西了。”

“……”

整个卫家人喜气洋洋,并未因卫青的要死不活而忧伤。卫青觉得有些饿,嘴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随即便又昏睡过去。

卫青再次醒来,感觉有人拉他的手,他睁开眼,看到了公孙敖两只铜铃般的大眼。

“醒啦,醒啦!卫青醒啦……”

公孙敖惯会喧闹,他对着外间就大声吆喝。

呼啦啦一会儿就进了一屋子人,卫青脑仁疼,他只是想吃点东西。

“卫青,你能醒来太好了,急死我了,你这整整睡了几天了,我都以为你……”卫媪说着就抹泪。

“饭!”卫青不想听人叨叨,忍着嗓子的疼痛,张嘴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什么?都安静!”公孙敖对着人群一嗓子,大家瞬间安静下来。

“饭……”卫青张口道。

结合嘴形,公孙敖猜出了卫青的意思,“他饿了,快给他弄点吃的。”公孙敖道。

“玉儿,快去拿米汤。”卫媪激动道。

片刻,曾玉端着一碗米汤过来,喂卫青喝了半碗。卫青确实饿了,也没有介意给喂饭的就是他母亲要塞给他当媳妇的丫头。喝完汤,他觉得不管饱,他想吃肉饼。

“肉饼!”卫青道。

“肉饼?快去让人买肉饼。”卫媪如今看卫青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他要星星也恨不得让人去天上摘。

宫医正好进来,听说病人要吃肉饼,马上阻止,说是几日不吃东西,一下子吃肉胃肠受不了。

卫青是十日后才吃到肉饼,在床上又躺了三四个月才能下地走路。

卫青因祸得福,官封建章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卫青知道,他就是那只犬。皇上没办法直接惩罚他的姑母,只能用赏赐来弥补他。

卫青站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母亲去宫家说亲。

“你这孩子,是早看上人家姑娘了吧。这身子好没好利落就想要成亲了。依我看,不要着急,以后有你挑的。”卫媪道。

“孩儿只认准了宫家二小姐,谁都不想娶。”卫青道。

“好,好,我这就去找媒婆。不过我和你说好了,你曾婶家玉儿,这段时间一直照顾你。如今让你娶她,确实是不般配。你也不能委屈她,不能不要。”卫媪道。

“我又不喜欢,没得害了人家姑娘。”卫青凝眉。

“她哪里需要你喜欢,只不过是求个好去处,衣食无忧吧了。”卫媪道。

“她要衣食无忧,以后我照顾着她些即是,放在屋里我也不会要,更不要说有子嗣,孰轻孰重请她们仔细想清楚。”卫青道。

“你这孩子,男人三妻四妾,如今又有了官职,后院能不养几个女人?”卫媪道。

“一个足矣,太多养不起。”卫青道。

卫媪摇头,坚持道:“我不管你要不要,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已是应了你曾婶,如今反悔,他们不背地骂我们家嫌贫爱富,这个脸我可丢不起。”

“那你和曾婶说清楚,别指望我和她有什么男女之实。”卫青道。

卫媪生气,甩袖子走了。待说媒的媒婆回来,将卫媪气得更是肚子疼。

宫家是富商,她本是挺满意,却不知人家已经许配给了鱼家,鱼家同样富有。如今她请的媒婆只吃了一鼻子灰回来,话里话外怪她没提前打听明白。

“人家姑娘已配了人家,真真是这张老脸都让你丢完了。”卫媪看着还很孱弱的儿子,有些狠狠地抱怨道。

卫青没太吃惊,宫卿说她父亲死脑筋,如今看来是很死脑筋。如今宫家不可能不知卫家如火烹油、炙手可热,还能断然拒绝这门亲事,可见宫家是真的……。卫青摇头,若以前他觉得无把握、无底气,那么如今对宫卿则是势在必得。

卫青为侍中,年轻精壮,骑得好马,射得好箭。十九岁的少年天子感觉未央宫已装不下他那颗狂野的心,开始微服夜行狩猎。卫青常常随行。

虽是地位不同,但都是少年意气,一群人如脱缰之野马,在月色笼罩的夜空下驰行。

天子带头射杀,一群侍中、骑郎直冲横闯,南山的夜色下惊慌的狐、兔、鹿、豕到处乱窜,人声、马声、兽叫此起彼伏,黎明时满载而归。

卫青对猎物很挑剔,他只射狐。因此每每清点猎物,他所射杀数量虽不多,却是狐狸最多。一月左右已攒了许多皮子,着人做了两件狐裘,一件送了母亲,一件给了宫卿。

宫卿着阿傻将狐裘送回,卫青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横马车前,宫卿的马车被迫停在路中间。

“卫青!”宫卿跳下马车,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卫青,他背着阳光,睥睨着她,让她一时恍惚,觉得他竟有了睥睨天下的那股子气势。

“为何送回来?”卫青压抑着心底的愤怒,看着仍是白衣绿裙只在头上插着简单玉簪的宫卿,冷冷问。

宫卿一时恍惚,待看到卫青怀里的包裹时才明白卫青是何意。

“你下来说,我头仰得疼。”宫卿道。

卫青下马。

宫卿道:“怎么地,你这当官了,脾气也见长,都敢给我发火。这么贵重东西,你给我干嘛?还是留给以后媳妇吧。”

“我想给就给,你哪来那么多话。”卫青道。

“你给我我也给你做不成媳妇。”宫卿道

卫青莫铭一阵脸红,“谁让你做媳妇?我的宫姐姐。”

“哎,我的青弟弟。”宫卿立即应道。

卫青气,将狐裘往宫卿怀里一扔,道:“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不喜欢扔掉。”

“既然你执意给我,我就收了,你别生气。”宫卿将怀里的衣服放到马车里。

“收了就要当媳妇。”卫青瞅着宫卿嘿嘿笑。

“晚了,鱼家连成亲的日子都定了。”宫卿也是无奈,她和卫青注定此生无缘。

“那就让他成不了亲。”卫青道。

“你要如何?不可胡来!”宫卿急道。虽然如今卫家新得皇上宠爱,可鱼家也不是普通人家,和朝中许多官员有往来,闹起来定是谁也捡不到好。

“不胡来,我拿命换来的东西,我很珍惜。”卫青道。

宫卿沉默,莫名的心疼怜惜扼住了她的喉咙。

朝堂之人,一朝人上人,一朝阶下囚,这也是宫家从不和朝堂之人结亲的原因。

过往的生死一线,如今的云淡风轻,宫卿想伸手如小时一样摸摸他的头,但是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毕竟已不是小时。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皇上可好伺候?”宫卿问。

“还好。”卫青道。

“和我也保密?”宫卿不满道。

“是不能妄议。”卫青道。

“你真……,好了,我走了,你是越来越不好玩。”

宫卿起身要走,卫青忙拉住。

“别生气,你想知道什么,我说还不行。”卫青道。

“那你说说皇上长得如何。”宫卿道。

“天子尊容岂可妄议?这个不能说。”卫青满脸严肃。

“那你姊姊呢,是个怎样美人?”

“我还是觉得你最美。”卫青道。

卫青心里是想说其他女子都不及眼前这个。宫卿却是怒了,瞪着卫青,直看得卫青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还能不能聊?”宫卿怒。

卫青对卫子夫这个姊姊了解得并不多,也不是特别亲密,但她对他还算好。初次见面,只有她拉起他的手说:“好俊朗人儿,以后就回家了,在这府里当差,要有个手高眼低,哪里都有些个欺软怕硬的,以后有委屈不要憋在心里。”。后来,她送了他一双鞋子。

“应该是美的,当时皇上到平阳侯府,公主专门从各名门世家高门大户贵女中找了几十个美人,皇上看过后都不满意,却在看歌舞时看中了姊姊,当日就带入皇宫。”卫青道,可是要说皇上有多喜欢,那也不见的。因为皇上在此后的一年多竟然忘了后宫还有这么一个人。卫青觉得如是要解释这种反常的话,可能皇上厌烦了皇后的骄妒,故意在外面带个身份低微的人来。其后,皇上皇后关系有所缓和,所以皇上就忘了这么个人。待得一年后要清退一批宫人,姊姊哭着要离开。皇上觉得始乱终弃不像话,眼见着梨花带水的美人,多了一份宠幸。后来不想,皇上几年没有子嗣,他姊姊偏就有了身孕,身份地位立马贵重起来。皇后虽是骄横,但姊姊既然有了身孕,太后自然是要护着的。

“我也知很美,我想知是怎样个美法。怎样的眼睛,怎样的鼻子,怎样的嘴?你们长得可像?”宫卿问。

像吗?卫青回想,应是不太像,好像也有些像。漂亮的人都会长,父母优点的聚合造出惊世之美,缺点聚合则丑到怀疑人生。

“眼睛很大,鼻子不算太大,嘴巴不大不小。”卫青费力地形容。

“笨死你算了。”宫卿仰头望天。

卫青很无辜,为了哄人,他讲了几个跟着皇上时发生的趣事。

“一日,皇上刚出宫没多久,正行在大街上,便有一群侏儒涌上前来,跪地大哭求皇上不要杀了他们。皇上问:‘谁说朕要杀你们?’,侏儒们道:‘那个大高个儿说的。’他们指着人群中一个鹤立鸡群的人。只见那人款款走来,跪下道:‘臣东方朔,年二十二岁,勇如孟贲,捷如庆忌,廉如鲍叔,信如尾生。今侏儒身高三尺,我身高九尺三寸,然我与侏儒的奉禄却相同,侏儒要撑死,臣却要饿死了。皇上若不能重用臣,请放臣归家,不消浪费京城粮食。’皇上听后大笑,当即令他待诏金马门。”

“还可以这样要官?”宫卿吃惊道。

卫青笑,接着道:“一次,皇上带着我们一行人行至柏谷,饥渴难耐,想到一旅店要些吃食。店主是个老翁,看我们个个持弓带刀,又是半夜三更,以为我们是一伙奸盗。恶狠狠地看着我们道:‘没有吃食,正有刚下完的尿,你们可要?’。”

“真的,假的?这老儿是不想活了?”敢这样和皇上说话,虽然人不知而不愠,但事后不得吓得尿裤子?

“皇上一听脸色当即就变了,但是隐忍着没有发作。公孙敖道:‘我们就是投宿,又不曾少你钱,言语尊重些!’。那老儿却是不服,待要发作。我便道:‘老人家,半夜叨扰,确是着急,有些饥渴,烦请行个方便,不会少了酒钱。’店主勉强让我们入了店。我们已是人困马乏,本是去要些吃食,却看到老翁正纠集乡里少年要围攻我们。他们人多,我们几个倒是不怕,只是有皇上在,是万万不能与民争执,更不能仗势欺人。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们正要带皇上离开。店妇却端出鸡肉来招待我们,原来是那妇人看皇上仪表不凡,偷偷灌醉老翁绑起来,之后杀鸡宰鹅,为我们备了不少吃食,皇上这才大喜。第二日回宫,皇上召了老妇,赏金千斤,还赐老翁做了羽林郎。家有贤妻,因祸得福。”卫青道。

“不亏是天子,胸怀天下,人给他端尿,他给人赐官。要是那心胸小的,这老翁就没得活了。”宫卿道,皇上不愧为皇上,十九岁而已,只这胸襟就不是小家人养出来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今上雄才大略,侍卫们都愿肝脑涂地。”卫青道。

“少年前途不可量啊!”宫卿道,她为卫青感到高兴,那个总是时时担心被后母打骂被兄弟欺负的小孩儿终于熬出了头,他以后再也不需要她的肉饼了吧。隐去了青稚,眼底有掩藏不住的意气风发,这个少年此时是发光的。宫卿甚至不敢久看他光芒四射的双眸,怕隐在心底那末秘密被识破。

卫青是第二次见郭解,他个子很矮,眉宇间却藏着一股子阴狠,可见坊间名声也不是空穴来风。

“郭大侠,按行业规矩,我要鱼家大公子的信息,这是一百金。”卫青直接说明来意。

“卫大人,我郭解向来不和朝中之人往来。”郭解道。

“大侠,我所求之事和朝堂无关。”卫青道。

郭解看了一眼卫青,知他是卫子夫弟弟,卫子夫正得皇帝贵幸,他得罪不得。只是不知他和做药材生意的鱼家有何过节,以至找到他。

“卫大人,实不相瞒,我所知信息不多。只听说鱼家只有一个儿子,小时生病一条腿瘸了。如今二十又三,人传性情比较残暴,虽不至于欺男霸女,但做生意手段狠辣,得罪不少人。”郭解道。

“传言他死过两房媳妇,不知是何原因?”卫青问。

“这个在下却是不知,倒是听闻在妓院抢女人争执斗殴,名声不是太好。卫大人想要更多讯息需稍等几日,郭某着人打探一下。”郭解道。

“有劳!”卫青告辞。

“卫大人留步,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鱼家和狱吏张汤过往甚密。”郭解道。

“谢了!”卫青走出郭家大门。

卫青狠狠咬着后牙槽,心里大骂宫父。即便宫卿不能嫁他,他也不能让她嫁给这样的人。

“张汤父亲是长安丞,后为长安吏,现为丞相史,很得武安侯田鼢喜欢。怎么?你和他有过节?”公孙敖道。

“没有,你可认识他?”卫青问。

“认识到是认识,但是不熟,有事?”公孙敖问。

“无事,随便问问。”卫青道。

“皇上新得一匹马,性子烈,让我来驯,几日了,也没敢上身,你帮我一下,今晚去南山,我牵给你。”公孙敖道。

“你驯不好,怎知我能驯好?”卫青道。

“你再驯不好,也就没人能驯服了。”公孙敖道。

“我试试吧。”卫青道。

皇上自称平阳侯,每日夜行狩猎,十几人陪同,约在宫门口集合。

公孙敖牵着一匹黑马走来,马身型高大,鬃毛黢黑浓密,通体黑色,无一根儿杂毛,在夜光下闪着幽光。卫青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匹马。

“漂亮吧,就是不让人骑。”公孙敖叹道。

卫青上前,柔和地摸了摸马脸,马儿瞪着两只硕大的马眼看了卫青一眼。

“马驯好了?”一个底气很足的男人的声音传来。

“皇……,侯爷!”卫青、公孙敖马上见礼。

刘彻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向黑马走来。

“回侯爷,属下惭愧,还没驯好。”公孙敖道。

“我还就不信了,身为马,还不让骑了。”刘彻说完,拉过黑马,用手摸了摸马背,纵身便跳上去。

“皇……!侯爷!”公孙敖惊慌。

说时迟,那时快,黑马跳动着后腿,开始激烈地原地打转,想将马上人掀下去。

周围一圈人都惊慌失措,吓得一身汗,这皇上要是有个闪失,他们谁也别想活了。

黑马不停嘶吼,尥蹶子,不将马上人掀翻到地就绝不停息。刘彻死死抓住马鞍,心底也是阵阵惊慌。

突然,一件黑色的外衣落在马头上,也遮住了马脸,黑马抖动几次都没能将衣服抖落。

马儿什么也看不见,便慢慢停止尥蹶子。

卫青顺势牵过马缰绳,手轻轻抚摸马脖子,马儿渐渐安静下来,站定。

刘彻下马,看着只穿着白色内衣的卫青,怒道:“拉下去给我宰了。”

不想卫青跪下道:“皇上,马是畜生,惊了皇上的驾,罪该万死。臣听闻匈奴人爱马,仗马驰骋,才有彪悍铁骑。求皇上不要杀此马,赏给臣吧。”

刘彻惊慌稍去,实是觉得这马可恶,不宰不足以泄愤,可这马是卫青制服的,也算是救了他,于是便挥挥手,让卫青将马牵走。

皇上本来偷偷摸摸出来,以为人不知,却不想南山附近的村民对这伙“打猎的”已经忍无可忍。他们夜驰狩猎,每每横冲直撞,随意糟蹋附近庄稼,开始村民以为是山里野猪破坏的,后来在夜里着人巡逻,才知是一群骑马持箭的强盗。不断有村民去县衙报官,皇上一行人却浑然不知已被人盯上。

是夜,鄂、杜两地的县令带着衙役埋伏山脚,等待“强盗”到来。

卫青首先发现情况不对,原来附近村庄至晚都是寂静无声,今日却不时狗吠。

“狗叫也正常,可能村里有事。”皇上道。

皇上不以为意,其他人便再无人言语。他们骑马直奔山脚,正要上山射猎,突然,火把骤起,十几人被团团围住。

卫青、公孙熬、公孙贺、韩嫣等马上将皇上围在中间。火光下,穿着官服的县令和衙役密密麻麻排开,卫青看了倒是舒了一口气。扔了弓箭,卫青下马,借着火把的光芒,看着对面乌央央的人道:“阁下可是鄂、杜县令,烦扰借一步说话。”

鄂、杜县令面面相觑,看对方缎衣玉冠,衣着不似普通强盗,心下已是猜测定是京城的那群二世祖。县令持刀过来,身后跟着两个衙役。卫青从腰间拿出禁中令牌,县令已是惊愕,腿软得想要跪下。待得卫青又拿出皇上的御用之物,县令吓得满头大汗,魂不附体,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卫青又于他耳边低语“让你们的人撤吧,安抚好村民。你可知如何说?”,“知道,知道,知道……”县令忙不迭点头,不是边上衙役拉着,差点又要跪了。抓盗贼抓到皇上,他这是行的什么霉运,他这项上人头可还在?县令下意识地摸摸脑门,汗已湿了手。

县令带着衙役和村民拿着火把呼啦啦撤了,皇上也只好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后司马相如见到卫青,道:“陛下千金贵体,听闻亲射熊豕,猛兽无情,万有所逆,不及施救,兹事大矣,望君稍稍提谏陛下。”

卫青道:“君言有理,但谏议之事自有御史及诸位大臣,青只保随行而猛兽不及近圣体。”

司马相如无言,自上书言道:“明者远见于未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视也。家累千金,坐不垂堂。如今皇上亲射猛兽,以身涉险,臣以为非至尊可为之事也。皇上弃国家社稷,而兴小人之好,臣以为万万不可,冒死跪谏!”

皇上看后,认为司马相如所言极是,赏赐司马相如金百斤。身为天下至尊,在自己的国土狩猎却差点儿被县令抓了,让他为实不爽。遂下令在南山圈地扩建上林苑。

东方朔进谏道:“南山乃天下之阻,物产丰饶,百姓粮仓也。如今夺人粮仓,使民流离失所,只为陛下一人狩猎之乐,得不偿失。昔日殷作十九宫,楚建章华宫,秦兴阿房宫,以至天下大乱。臣如粪土,然不得不言,忤逆盛意,罪当万死!”

皇上听后大为赞赏东方朔,拜为太中大夫,赐黄金百斤。转身却下令吾丘寿王开始筹备建上林苑。

东方朔知晓后,简直不知该如何了。卫青看见廊道里站着一个身型高大,头着高冠的人,便知是东方大人。只是这东方大人举止极为奇怪,他不停踱着,走来走去,不知是要进宫还是要出宫。一会儿仰头看天,一会儿低头看地,一会儿摸摸额头,一会儿抚抚胸口,脸上表情看不出是哭是笑,样子看起来极为滑稽可笑。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事,再看看东方大人,卫青也是心下感叹,他不想看人抓毛的样子,但已行至这里,也不好调头就走,只好主动行礼道:“东方大人。”。东方朔看着面前人物,脑子还在迷糊状态,待得意识到是谁,马上回礼道:“卫大人。”卫青看着东方朔问:“东方大人可是要入宫?”“入宫?不要,不要。”东方朔摇头,入宫见皇上说些什么呢,难道要说“皇上啊,您既然不听微臣的意见,您就别给微臣赏赐了。”,皇上不得说他不知好歹?如今赏都赏了,能够受赏他很高兴,可是,他进谏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赏赐啊。皇上这样真是堵住了天下所有想进谏人的嘴啊。

“卫大人,皇上他……”东方朔欲言又止,巧言如他也不知如今这局面该如何做。拒了皇上不仅是不识好歹,且于事无补。不拒吧,这心里受之有愧啊。谁能理解他这两难的心?皇上这真真是将他放在火上烤啊。天下人怎么看他?哀叹一声,东方朔摇头晃脑,心里憋闷地不行,最后还是出了宫门。卫青看着如此这般三步一犹疑走出宫门的高大身影,摇了摇头自己快速入宫。

月黑风高,郭解来到卫青家里。卫家如今已搬出平阳侯府,住在平阳公主所赏侯府近处的一处院落。彼时卫青正在院中练剑,忙将郭解请入屋内。

客套几句,郭解直入主题:“前几日,大人说鱼家死了两房媳妇的事,经探访,鱼家确实死过两房媳妇,方士算命,说鱼家公子命里克妻。后来几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家将姑娘嫁给他。近日,听闻宫家二小姐也是个命硬的,鱼家便上门说亲,聘礼相当丰盛,宫家同意了嫁女儿。这鱼家公子也有几个妾室,却都不曾怀孕,或许有些隐疾。有接触过的妓女说其在男女之事上有些不正常……”

卫青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血涌气腾,恨不得一剑结束了鱼家公子的命。

“不正常?怎么不正常?”宫卿问,一双大眼睛闪着惊奇地光。

卫青腾得脸色变红,这让他怎么好在她面前说?只能隐晦道:“反正就是反常,不然怎么连着死几房妻妾?”

宫卿只听闻有打媳妇的,有管不住往窑子里钻的,这男女之事不正常又是怎样?打,她倒是不怕,大不了鸡飞狗跳,还能让自己被打死不成?男人往窑子里钻确实可恶,可如今有点钱财的公子哥有几个不钻的?

“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宫卿无奈且沮丧。

“这个亲不能结,你和我走。”卫青拉住宫卿的手,真想将人藏起来。

“私奔吗?我不要。”宫卿坚定道,如若私奔,她这辈子算是完了,见不得人,更会遭宫家厌弃。

“那你待如何,嫁过去?我怎么办?你说说我怎么办?”卫青双手捂头,这就是个死结。

宫卿看着卫青气恼的样子,真不敢说“嫁了也无所谓”的话。

两人并肩垂首,却是无计可施。

“卿儿,真想带你离开,我们浪迹天涯,无拘无束……”卫青望天长叹,他憧憬两人可以策马扬鞭,夫唱妇随,四海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