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哥哥向众人展示手中的皮毛,足有十余匹,毛色如火,鲜红明亮。一时间殿内议论纷纷,只有管文仪站在远处脸色极难看。
哥哥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一长条用纸片包裹着:“那日在冬城,战事吃紧,我们以少胜多击退了敌军,便在战场的雪地中看见了它。”随着包裹展开,里面是两段梅花枝条,花瓣似蜡,花苞金黄似蜂房,虽然有些散落了,靠近仍能闻到淡淡的幽芳。
“塞北天寒地冻,不少伤患冻死在那里,本不该有腊梅如此盛放。可那日战胜,这株梅花便如同天降神迹盛放在雪白的原野,那般无忧无虑,就像你一般。小合,我便想着你平素最爱梅花,便折了两枝带回给你。”哥哥取下一朵梅花,别在我发间,看着我的眼睛,虔诚道,“愿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小合,哥哥祝你永远天真无忧愁。”
我看着哥哥虔诚的双眼,心中感怀,哥哥将原本近二十日的脚程缩减至五六日,不知一路上多么风雨无阻,日月兼程,也不知累死了多少匹千里马。就算已经贵为亲王,哥哥依旧信守诺言,还未来得及回府换装便匆匆来到宴会上。我既感动又担忧,哥哥征战半年,又为我日此奔波,忍不住热泪滚滚,掏出手帕拭泪。
听闻哥哥言语,满座皆感叹桢王与贵妃兄妹情深,开始窃窃私语。
迟暄神色莫辨,道:“桢王美意,朕和昌贵妃心领了,只是这狐皮还是先由宫人收去尚服局为好,待到制成锦衣,贵妃方可穿着上身。”雨画闻言,替我收捡好了狐皮包裹。
太后则在一侧笑看庭前。管文仪十分尴尬,默默坐下了。太后见了,笑着说:“淮儿,今日你来得突然,奴才人办事不周到,未曾给你预留座位,你便坐在管夫人旁边吧。”
哥哥走近些,这才看了一眼管夫人和管文仪。管夫人衣着华贵,仪态举止皆是高门贵女的风度,管文仪害羞地垂首,又忍不住抬起眼皮偷看,小女儿神态极为生动。
“陛下。”太后出声道,“陛下适才说要送贵妃一个惊喜,所谓何事啊?”
迟暄干咳一声,沉声道:“是了,王皇后薨逝后,昌贵妃一直代为执掌凤印。如今,贵妃膝下已有一女,又身怀皇嗣,朕已属意昌贵妃为皇后,待到腹中胎儿降生,便举行册封大典。”
其实,我并不愿坐上皇后之位。细数我大昭历代皇后,少有善终之辈。眼前的王皇后和迟暄的生母林皇后便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唯有皇后才是陛下正妻,才是能与他比肩而立坐揽天下的人,唯有正妻生下的孩子才是嫡子,唯有正妻才可在死后与迟暄合葬。
正犹豫着,太后的声音响起:“昌贵妃,这是高兴得晃了神吗?还不快谢恩。”
我连忙起身谢恩。迟暄道:“贵妃不必跪了,朕的心意,你明白就好。”
我下意识看向哥哥,哥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生辰宴后,哥哥和王妃去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迟暄与我一同坐上矫辇,却并未陪我回麟趾宫。走上了一条熟悉的路,我常常去藏书阁便是这一条。只是今日怎会要读书?
路过了藏书阁,却并未停下,我忍不住又问:“到底要去哪里?”
他依旧神秘不语,直到轿辇在一处宫殿前停下。头顶崭新的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星辉宫”。
我想起之前在藏书阁读书时,曾经问过湘云此处宫殿。当时,湘云说这里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了。
已是薄暮之时,夕晖落在粼粼的宫檐之上,柔光乍现。迟暄牵着我走向结海长廊,却并未出现传说中破败不堪的景象。那长廊恍若通往天宫的云阶,廊畔是宽阔的深蓝色湖面,清涟洪波,在夕阳下金光灿灿。
我正踏在云阶之上,惊叹星辉宫璀璨夺目。结海长廊头顶是崭新的琉璃瓦,正中皆为墨色,点缀有数颗拇指大小的璀璨宝石,真像极了星辉烂漫的夜空。地面是光洁可鉴人的淡黄色石板,在夕照的斜影中耀眼夺目,更映得头顶宝石晶莹绚烂。
我一路仰头走着,未曾注意脚下,一时间脚步不稳趔趄一步,迟暄连忙扶住我的腰,便笑问:“你看,像不像秦淮河上的夜空?”
我惊讶地看着他:“不是说此处早已荒废许久了吗?”
“思合喜欢,我便差人修葺此处。喜欢吗?”他揽住我的腰,满是期待。
“臣妾甚是喜爱此处。只是此处无人居住,岂不是白费了大好景象?”我道。
“本就是为你如此。”他在我耳边轻轻道,“我想着待你诞下麟儿,便将此处赐予你和孩子,如今你身子不便,迁宫颇为费事。你可愿再等等?”
“啊?臣妾认为麟趾宫依然很好,且那梅林还没见着花开。”我推辞道,“臣妾住惯了麟趾宫,何须搬来搬去的?待你明年选秀,有了新人……”
“你甘愿让别的女人住在这里吗?”他问。
我不说话了。不过是一处住处,本是没什么,但既然花去了他许多心思,又怎么情愿呢?
“不情愿了吧?你若不愿麻烦,我便让此处一直空着,你想来,随时都能来看,可好?”
我点点头,依偎在他怀中。最要紧的是,星辉宫与麟趾宫相比,可是距清心殿远了不少呢。
天色完全暗下来,长廊两旁挂上了宫灯。点点烛火照在头顶的宝石上,正如星辰闪耀。我与迟暄一同坐在美人靠上,遥观夜潭美景。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也许,这便是岁月静好了罢。
夜潭上起了微微的风,从结海长廊两侧来而去。迟暄抱紧了我,问:“夜里凉,不如回去了?”
我点点头,再次摆驾,竟是到了清心殿。
我很少来清心殿过夜,通常都是去同心殿或是他到麟趾宫来见我。他的寝宫并不大。
“不知思合大驾光临,小小寝宫,见笑了。”他指引道。
从迟暄的寝宫的窗,可见远处的白昼山一角,与近处舒散的枝桠。月已爬上树梢,打更的太监在外边来来回回地走动,带来一声又一声远近不一的锣鸣。亥时了。
“深山五鼓鸡吹角,落月一窗鹅打更。”在这略显狭窄的寝宫,此情此景还真有几分相似。
“思合,就算我的寝宫再如何狭小,也不至于落得个山中竹屋的地步吧?”他玩笑道。
“陛下是误解臣妾的意思了。”我柔声道,“已是人定时分,此时,想必封都家家户户大多已安歇了,况且这清心殿外十分清静,陛下您看这窗外月夜。臣妾便想起此诗来了。”
“思合,若我们真隐居于在深山之中,若日日听那鸡吹角,鹅打更,必定要养一群白白胖胖的鸡鸭鹅,过着男耕女织粗茶淡饭的日子,倒也不失趣味。到时,我们再生一群孩子,日日看他们追逐打闹,待他们长大成人,含饴弄孙,也是颇为美妙的事。”他拉着我坐下,向往道。
“陛下放得下大昭?放得下十万里江山黎民百姓?”我问。
迟暄大笑:“到底山居村夫的日子更加悠游自在些,朕此生怕是无福享受了。”
我轻轻靠在床头,但笑不语。
“方才想到那诗句,是要与我坐谈至天命,彻夜不寐了吗?”他笑问。
“那便要看何时睡意来袭了。”我眨眨眼,答。
我并未回宫,直接在清心殿与迟暄一同安歇。我隐隐约约想到了从前乞巧听过的一句戏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与他说着些悄悄话,不知不觉二人都沉沉睡去。
夜半无人私语。仿佛是这句吧,我在梦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