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烫着呢”
“昨儿没怎么吃,难活呢哇?”丈夫掀了被子接着套上裤子,“发发汗就好了,我给倒点热水。”
银花把两张被子都盖在孩子身上,钻进三儿的被窝紧紧地搂着孩子,想用身体的热度让他发发汗。被子都是东拼西凑的旧棉花缝成的,厚重的被子压得银花喘不过气来。可她没想钻出来。丈夫端来一碗热水,银花半抱着孩子起来喝了几口,爬爬后背顺下去,又放在枕头让睡着。她看着孩子的模样心疼坏了,老三最听话,不像老大老二招惹是非,父母顶疼爱了。此刻老三越发的乖,怎么拨弄也不理。一刻钟后老三出了满身的汗水像水洗了似得,银花笑了,知道孩子没事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纸窗照在炕上。老三也醒了,喝了米汤又躺着了。本村没有大夫,离得最近是山村十里远的老大夫,岁数大了难请来呢。
老三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吃饭的时候叫起来也少吃一点接着睡。下午银花拿出来攒了好久的二斤白面,发了。晚间蒸白面馍馍。平时可舍不得吃。美蝶美莲下午没出去玩一直守着这盆面,生怕转眼就没了。
傍晚,银花揉好了面团,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馍馍胚子放进来木笼屉里。丈夫拉着风箱烧火,灶坑里的火苗“啪啪”的响。老三还睡着,有些烫,美蝶负责给哥哥喂水,几分钟一喂。美蝶忽闪的大眼睛漂亮动人。窗户上的蒸汽躺在石头窗沿滴滴嗒嗒。美莲擦了又擦,拧了水又擦,一趟趟炕上地下跑着。
白馍馍终于蒸好了。银花揭开木锅盖,碗大的馒头扑着一股股香气。美蝶美莲馋得直流口水。银花抄起一个,也不怕烫掰开两半,一人一半。银花用筷子把一个个白馍夹到盆里。老三也闻到香味坐了起来。银花夫妇笑着给了老三一个,老三吃完了,白馍甜丝丝,比黑馍馍好吃,比玉米馍馍细肤,他咬了几口嚼了又嚼才舍吞下去。银花和丈夫各掐了一块也解解馋,丈夫又拿起来黑馍馍就着苦菜吃得津津有味。他是最疼老三,孩子们他也都疼,可有时自己确实也无能为力。看着孩子吃得香甜,他忍不住靠着风箱背对着孩子们,掉了几滴眼泪。又怕被看见,赶紧拭去假装洗鼻涕过了关。
这顿晚餐大家都吃得开心。老三吃完了好像病也好了,活泛了,和妹妹们打闹了起来。银花铺好炕,大家排好了躺着。父亲又唱起了自编得“耍孩儿”,“小娃娃呀,快快好哇哇,赶牛崽,吃白馍呦哦,长长高啊……”孩子们在一声声中期盼睡着了。银花也累了,也沉沉的睡了…
山坳里的兽儿们夜半觅食。凌晨前就都消失,断不想与人碰个面。深夜里的叫声多样,闹得欢,说不清是狐子还是獾子,老辈传说也有像人的怪兽,晚上断不能出去。银花一家今夜好眠。
又一个凌晨,天白了。丈夫穿了衣服匆匆跑去茅房,刚栓好了裤带,就听见一声嘶声裂肺的哭吼声“蝶啊……”那声音震耳欲聋,惊恐、难以置信、害怕融于一体。裴父发疯似跑进屋,鞋子掉在哪儿不知道,跑跨进门槛。银花披头散发地坐在炕上一动不动,怀里抱着嘴唇已青的美蝶。美蝶长长的睫毛像蝴蝶一样静静地立在漂亮的花上,。银花的花背衫就像溪花谷里的万千花海,美蝶两条细长的小胳臂耷拉着……
老三害怕的缩在炕角里,美莲一脸惨白的抱着被子。裴父向前挪了几步,使劲得咬着牙,他不敢也愿相信眼前的一切。这几步就像戴着重刑镣铐。裴父靠到炕沿伸出手触碰了美蝶,冰凉。可美蝶的除了嘴青色就像睡着了,脸色也白,他呢喃:“蝶,爹给你打兔子,抓小兔子养,灰兔,白兔……。”银花一动不动地抱着孩子,眼里躺着血……
美蝶没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得。大家只知道孩子吃了心心念念的白馒头,睡了觉就没了。山村里,孩子夭折是不发丧的。银花抱着美蝶抚摸着坐了整整两天,谁劝也不撒手,直到金花嗷嗷大哭才抢了来。银花这时才抱着姐姐嚎啕大哭。哭嚎着孩子,哭嚎着命运……
裴父让老二师傅打了口小棺材,老二和师傅画了美丽的花海和蝴蝶样纹,精美漂亮。裴父和老二把这口小棺材背回了家。父亲亲手将美蝶抱进了这口小小漂亮的棺材里。姨夫和村里的叔叔抬着把美蝶埋进来南山的山坳里,山坳看不到长度,这个山坳像是被劈开的一个长缝,绵亘蜿蜒,看不到深度。姨夫和叔叔抬着棺材走了很远,找到一块平地儿把美蝶埋在了这里。现在这块平地都是荒草,来年一定是草木丛生,蝶飞花舞。
埋地地儿没有告诉银花家人,这是村里人默契的善良。善良的村人怕银花想不开,妇女们每日一家轮流着来看望。金花没离开银花家半步,老三又糊涂的睡了醒,醒了睡。大姨姐回来做饭,把美莲也接过去了,美莲和姨姊妹一起玩也忘了发生了什么。这几天里乡村里白天都很寂静。只有到了夜半,山腰山坳深处传来阵阵哀嚎声,不知是兽儿还是人声。一声声撕裂了山慕,一声声哭泣了天地苍穹。
一个月后,老三好了,活蹦乱跳。银花却老了几岁。这是她一个多月第一次出门,老大回来了,她来迎接。她站在石头台阶上无神的望着,望着南山,望着里面的小路尽头,她不知道自己的脑和心在想什么,她只是呆呆的望着。老大裴生成已经走到了石阶旁边。他看见苍老的母亲忍不住吧嗒吧嗒的掉眼泪,虽然他只有十四岁,但他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他心里狠狠发誓:要保护弟弟妹妹,要照顾好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