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蚩岩告别以后，我反复打开和齐坎的对话框，看看里面停留在5月底的简短对话，以及认识以来一共不到4页的篇幅，我每次都选择关上——我们两个完全谈不上交情，这让我根本不敢主动说话，不管是为了什么。我总觉得，若世上没有这个人，那么你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想要联系TA，也就是说，虽然这个人不存在，你也依然是你，在这世上好好活着，而你如果联系，必有所图，出于钱，出于爱，出于各种各样的需求。这种想法使我犯怂，几乎从不主动出于工作以外的原因联系家人以外的人，怕对方觉得我有什么意图，更怕叨扰对方，我知道这样不好，人与人的关系原本就建立在互相麻烦对方的基础之上，但要我开口实在太难。

两天过去了，蚩岩迟迟没有问我跟齐坎告白的事儿，我逐渐放下心来，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我在上海一时说的胡话，没人记得。

距离国庆节没有几天了，由于苹果刚刚结束发布会，我们部门除了方唐都在讨论要不要买新款iPhone，娄小园表示他是一定要买的，不是买给自己，而是买给安妮：“从iPhone 4开始，不管有没有钱，自己要不要买，为女朋友买最新款iPhone成了每个男朋友应尽的义务，头大，我根本躲不过去。”

“如果你这次就是不买呢，你不是没钱吗？”

“我要是不买，我女朋友肯定起疑心，以为我不爱她了。”

“你跟她说你没钱啊。”

“没用。”

“你们俩谈恋爱怎么这么幼稚，需要这么多形式感！”

“大家不都这样吗？”我感觉娄小园似乎从未去了解过别人是如何谈恋爱的，他的怪逻辑更像是从网上看来的，要给女朋友买新款包包，要给女朋友买新款iPhone，要给女朋友买新款口红，要给女朋友交话费，要充当摄影师和向导带女朋友去各地旅行并一个人承担所有费用，小红书上教你怎么做男友，娄小园就是一个怎样的男友，有钱要这样，没有钱想办法也要这样。

“更糟糕的是，我得买俩。”

“你俩一人一个吗？”

“不是，我还得给邱总买一个。”

我坐在娄小园房间的沙发上，再次环视了一下这个我无比熟悉的空荡寒酸的小房间。两张床被并在一起，之前土气的四件套被娄小园刚刚买的和邱慈同款不同色的四件套替换掉了，两张大桌子堆满了餐具，电饭锅是以前安妮念大学时候在宿舍煮饭用的旧款美的，奶白色带着粉红色印花，原价可能不会超过150块钱，电砂锅是紫红色的锅体，带一个黑色盖子，为了给我们热速冻包子，娄小园买了一个又大又深的不锈钢锅，它看起来太大了，和这个小房间格格不入，和它一样个头过大的还有一个红色带银色印花的烤箱，板面是钢琴烤漆，带着一点点珠光，俗气程度和电饭锅难分伯仲，还有深紫色拼黑色的电烧水壶，白色宜家热水壶，一个三层的原木色架子上放着碗盘碟筷勺，此外这间房里还有两个并列的大衣柜外加半个带镜子的台面，一台电视，一台冰箱，一台洗衣机，一个用来洗鞋的塑料水桶，整体来说，似乎这间房只为睡觉和给我跟邱慈做饭而存在，它就像一个家庭厨师的操作间一样，没有一点点可怜的生活情趣。

而娄小园本人呢，他留着像他的恋爱一样青涩的发型，那发型是陈柏霖在《蓝色大门》里饰演的张士豪同款，他也和张士豪一样穿着宽大没型的牛仔裤、T恤和球鞋，但他没有张士豪帅，也没有张士豪高，甚至衣服颜色都没有张士豪选的好。

与此同时，我想起了邱慈房间里的画、娃娃摆件、冰箱贴、风铃以及从尼泊尔带回来的挂毯，这两个房间的差异之大让我觉得，审美可能也是恋爱难以跨越的鸿沟。

“你要买新机子吧，你的早就该淘汰了，”娄小园问我：“你打算买什么颜色？”

“黑色。”

和我一样想淘汰旧手机的还有尹大伟，可是他研究了好几天，最后决定不买：“和老款长得一样，有什么好买的，我等明年。”

邱慈和安妮的想法一样：“我觉得大叔需要给我买一个。”

“那他给你买吗？”

“他说没钱，要等一段再买。”邱慈仔仔细细把手里的旧款又看了一遍，坐在陆总办公室的沙发上直直地望着前方，举起手臂，向我抱怨：“你看，这是我和大叔在一起两年他唯一买给我的东西，他每个月工资两万多，年终奖是四个月的工资，连一个Watch都不舍得给我买，看我这个Watch，我自己买的，我还送了他一个同款，妈的，我们俩的同款好像都是我买的，衬衫、T恤、帽子、耳机，连保温杯都是我买的。跟你说，他每次来，都在我房间换衣服把我的工服穿走，我几次活动的工服都被他穿走了，你也知道，我们的工服是我设计的，也是我在淘宝找的店定制的，质量还不错，他说他每次穿去办公室同事都以为他穿了新的设计师潮牌，不知道该怪我们公司不够出名，Logo没人认识，还是该怪衣服质量太好，呵呵。”

“哎，我真的不应该继续和大叔在一起了，”买手机的事情似乎刺激到了邱慈，过了一会儿，她像下决心一样继续说：“这次他再不给我买，我就真的和他分了！”

“谁离不开谁呀。”

“是，谁离不开谁呀。”我重复了一遍邱慈的话，带着嘲笑，看着邱慈，“晚上一起吃饭？”

“好。”

“吃什么，你提个需求，我来满足。”

“我冰箱里有排骨，我们炖排骨好了。”

“会不会太晚？”

“你先拿走，明天你把它炖了，今晚我们吃罗宋汤好了，你做的罗宋汤蛮好。”邱慈点了一根烟，站在陆总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踮起脚，打开最上面的窗户，“哦对了，等下我可能要加班，杨院长在深圳峰会上的演讲PPT可能还要改，陆总有意见，但具体的修改意见还没给到我，明天上午就要演讲了，今晚我得做完，你等下自己去我家冰箱取排骨，我加完班直接去你家喝汤，可行？”

“好。”

“等下我抽完烟出去把房卡给你。”

我通知娄小园晚上一起在我家喝罗宋汤，方唐和尹大伟听到了，心有灵犀，两个人隔着我的空椅子对视一下，“住公寓真好，还有人做饭吃，下个月搬进去了我们是不是也能去你家吃饭？”

“想得美！”

Edison踩着他自己的平衡车从董事会办公室的方向开过来，满面春风，笑得比平时还灿烂，一直没人搭理的林微风脱了右脚的凉拖，把右腿搭在左腿上，还不忘抖腿，看到Edison终于回来了，她问：“你干嘛去了。”